2015年,青岛文学馆开馆。馆里的常设展内容丰富,资料翔实,言之有物,体现了其专业水准。作为城市文学馆,从规模而言,青岛文学馆在中国即便不是最小的,恐怕也是相当小的了。不过,从发布的信息中,我惊喜地看到他们的展览和各种活动路子正、水准高,仅有四名工作人员的文学馆至今已举办各类活动三百多场,策划原创展览19个,这是一份不俗的成绩单。他们还编印过发掘青岛文学史料、关注当代文学创作的刊物《青潮》,前后出版了10期。今年年初,又推出一本承续《青潮》之风的《青岛现当代作家研究01》,扉页上王统照先生的一句话 “在天风海水的浩荡中迸跃出一线青潮”,正是青岛文学馆给我的感觉,这股“青潮”的力量,具有扑面而来的冲击力和感染力。
今年三月,我又收到青岛文学馆主持人臧杰兄的新著《青岛艺术史·文学史稿卷》(以下简称“文学史稿”)。这是一部踏踏实实地依据文献资料写作的文学史,是一部在众多“田野调查”基础上形成的文学史。所谓“田野调查”,是在兴趣和责任的驱使下,对于史料苦心搜集和长期打捞的过程。这个过程不是直奔目的的目标获得,而是对文学史和文学史形成的时代感受、体验、发现、回味和总结的过程。这个过程所获得感性认识经过理性升华,才会形成一部有血有肉的文学史。恰如一个采药者,倘若不到深山老林中去寻找,而是在药房里抓来几味草药,我想它对药物的认识永远是干瘪瘪的草棍药渣,而不是生动盎然的《本草纲目》。从这个意义上讲,资料搜集,田野调查,收获的不仅仅是资料或内容本身,它还是一部文学史品质、个性乃至独特性的保证。
臧杰这些年来所从事的文学馆的工作、策划的展览以及青岛文学史料的发掘和搜集,使得他写作这部文学史有了一种水到渠成之感。相比很多学院派的文学史,此书的“田野感”体现在大量第一手资料的使用,叙述中作者特别关注报纸、期刊原发作品和作品问世时的原生状态,依据这样的原生态梳理一个城市文学发展的脉络、历史影响,源流清楚,真实可信。臧杰连《台东文艺》《迎春花》这样的内刊都没有漏掉,充分发掘它们对于本城文学发展所起到的作用和做出的贡献。除了这些资料发掘之外,臧杰还注重挖掘活的资料,凭借本城“当事人”的有利条件,进行口述历史的采集,更是体现出“当代写史”不可替代的优势。相信多年后,人们更能体会到这些资料打捞的价值和意义,倘若没有“当代人”的及时抢救,很多重要史料很容易会被历史的巨浪卷走,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了。文字资料、口述史料之外,相关实物、图像资料的搜集和大量运用,也是文学史研究者的硬功夫和本书特色的重要体现,大量期刊、报纸副刊、作品集的书影、作家和文学活动的图片乃至书信等文献档案,出现在书中并非仅仅是插图的功能,它们对勾勒文学史的时代氛围、打开历史之门有着直接的作用,让文学史变得立体、丰满,也是本书叙述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建立在扎实的史料搜集和占有上的本书,不再是虚空的理论舞蹈,而是笔笔落在实处的历史再现。全书六大部分从不同方面叙述青岛文学一百多年的发展脉络时,对每一时期的时代特点、文学特性,都有精准的概括,并勾连出不同历史时期文学发生的内在联系和承续关系。在从容有致的叙述中,作者成竹在胸,满怀深情,对很多作品和文学现象有着清晰的个人判断。比如在叙述纪宇的朗诵诗的成就和影响时,他也指出:“他此后不断地追赶时代,也其实是朗诵诗文体本身对时代的执念。”在具体叙述中,本书在理论的框架下不失“故事性”,这也远胜于很多呆板的文学史中生硬的“知识叙述”。比如他叙述杨振声就任青岛大学校长,遇到闻一多并结实梁实秋,便动员他们加入青岛大学,从而改变了青岛文学生态的故事,细节生动,人物性格鲜明,让那些远去的背影重现纸上,也让读者看到历史从来都不是生硬的面孔和不着边际的说教。这样的叙写,大概只有策划过展览的人才能完成,既要呈现直观图景,还原历史氛围,总结经验教训,更有鲜活的细节,具体的例证。这部“文学史稿”在叙述中的不足之处,我认为主要是对于青岛文学历史中标志性的作家和作品所给予的篇幅还不够,他们被融在整体的叙述中,有与众人平分秋色之感,对于有些作家和作品似乎应该放手去写。
这部“文学史稿”,名称固然有谦逊的意味,但它是贴切的,这段历史很长也很短,很多作品和事件距离“盖棺定论”还很远。 “稿”既有开放性、未完成性,也有当代的鲜活感。有些未曾反映在文献中的人物关系、背景、意图,只有当代人才有更充分的条件去发掘,才有理解和共情。文学史写作中的这种同构性给未来留下了诸多的契机和线索,在今后一定会催生出更多对青岛文学的纵深研究,同时对于中国城市文学的研究也富有启示。没有一个城市的“小”文学史,所谓的“中国文学史”就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作者简介:周立民,上海巴金故居纪念馆常务副馆长,中国现代文学馆首批客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