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戏剧的早期实践片段﹙上﹚

青岛早报 2022年03月19日

青岛戏剧文学的早期文本并非在青岛写下,但是紧紧关联着青岛。它刊载于《现在之青岛》的创刊号上,1914年9月由民新社在上海印行,作者欢僧为该杂志的主笔之一。该刊所设栏目有论说、专电、译丛、杂录、小说、新剧、专件等,内容倾注于青岛各方面的状况。刊载文章也以日德战争的战事进程为主,刊录有《避乱纷纷赴天津》《青岛妇孺庆安全》《胶济列车停止之传说》等,也有介绍青岛发展脉络的文章,比如《青岛之过去与将来》。1919年《Rainbow》演出合影。

  1914年9月《现在之青岛》创刊号刊出的新剧《七夕梦》。

戏剧文学紧紧关联着青岛命运

  欢僧所作的新剧《七夕梦》,在标题上就已注明为悲剧。写的也是与日德战争相关的故事:胡姓人家的长子胡通伯赴青岛研究普通医学,为留学德国作准备;1914年农历正月出发后,未再有音信,时值日德战争一触即发,时局危难,他的母亲、妻子和兄弟姐妹,此时不免焦灼万分……

  《现在之青岛》创刊号只刊发了《七夕梦》的两幕,剧情清晰,剧中人物状态的描述落笔不多,个性却隐约可见:母亲哭天喊地,妻子强作镇静,二弟慵懒无为,妹妹佩瑛抱怨二哥“黄鹤楼上看翻船”,自己却联想到了美国林肯时代,弱妹鲍赛姆救其兄班男的故事……

  与《七夕梦》牵挂青岛的命运相近,与青岛渊源甚深的洪深在1916年写下一部英文剧作《Rainbow》,据他在《戏剧人生》一文中回忆:“巴黎和会,竟议将青岛及胶济铁路等划给日本。全中国的人都愤慨极了。我写了一部三幕英文剧:《Rainbow》,中文译作虹,这是我的抗议”。

  “取意虹见则风雨已过,不久必可天青日白”。中文名为《东方明矣》,出自《诗经·国风·鸡鸣》中的“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此剧完成后,迅即得到了中国留美学生会的支持,经排演后,将此剧作为该会中美部第十次夏季年会的压轴演出。 1919年9月5日、6日,在美国哥伦布市的俄亥俄州立大学大礼拜堂上演。

  三幕的第一幕发生于1917年中国对德宣战前,山东某城一个刘姓士绅,听闻美国加入协约国对德国宣战了,相信美国总统威尔逊“必使民治主义毋受危害于世界”之宣言,认为美国真能代表公理,世界大同指日可期,鼓励两个儿子赴欧洲参战。但那时中国不派军队前往,便不顾亲友反对,支持儿子加入了华工队而去。第二幕则是一年多后,德国战败,华工任务已毕,被送回国。这家的两个儿子,本应当也可以一同回来了,阖家欣喜备下酒肴在那里等待着。不料消息传来,协约军阵线被破,后援无继,华工亦被调上前线抵御,两个儿子战死疆场了。第三幕是于和会中,诸大国阴谋纷起,秘密外交变本加厉,威尔逊不惜自食前言,将青岛移赠日本,而后中国始知一切牺牲均属徒然,之前许多好听话,乃是威权者偶尔说了拿来骗人的。

演职员中洪深与青岛因缘最丰厚

  《留美学生季报》1920年第一期上,刊登了此剧的合影和洪深撰写的中文剧情略记,合影下标注出了演职员的姓名。一排右起计有沈诰、唐玉瑞、洪深、蔡秀珠、曹懋德、高女士、刘颐;二排右起计有温祖荫、孙瓃、黄桂葆、卞眉格、凌其峻、黄倩英、郭佩璋;三排右起计有林逸明、薛学濂、刘树墉、苏先生、倪章祺、周明衡。

  据青年文史学者刘逸忱查考,这些演出者多人后来曾生活于青岛,比如饰演外交家的周明衡,时读于威斯康辛大学化学系,1926年在青岛华昌贸易公司担任过经理;饰演刘少夫人的黄倩英在芝加哥大学修医学和教育学,归国后随出任胶济铁路工程师的丈夫林凤歧来到青岛,1931年出任私立青岛圣功女子中学首任校长;1936年还曾短期在国立山东大学教授英文。

  而剧作者洪深与青岛的因缘最为丰厚。 1913年4月起,他的父亲洪述祖因卷入刺杀宋教仁案避祸于青岛,其时的青岛由德国人管辖,颇像一片“法外之地”。洪述祖在湖北路西段购得私宅,并在崂山南九水建别墅一座,取名“观川台”。

  洪深1912年已入清华学堂读书,每逢假期,他自然会来青岛与家人团聚。 1915年,更是以笔名“乐水”撰写了《青岛闻见录》,连载于《小说月报》第六卷第一、二期。文中记录了他在青岛的种种见闻和经历。

  在《Rainbow》一剧中,洪深也不可避免地添加了自己之于父亲的一份感情。他饰演的刘绅在迎接儿子归来的宴席上获知了噩耗,举杯说出那句“我这是替小儿上寿的,也好,我儿万岁! ”这句台词一出,全场气氛达到了高潮。个体情感和家国情怀得以双重释放。

本土实践以光明剧社为滥觞

  而青岛戏剧的本土实践,以杜宇与王卓、王玫兄弟等人发起的光明剧社为滥觞。据王玫晚年回忆,光明剧社在成立后排演过话剧《卞昆冈》,是在“新舞台”演出的。戏票免费赠送,观众以青年学生为主。剧社的女演员多为文德女中的学生,由杜宇任导演,马纳川等为演员,王卓绘制布景,演出中王玫在舞台的一侧以小提琴伴奏。 《卞昆冈》并非诞生于青岛,而是由自徐志摩与陆小曼合作写就,曾于1928年四五月间连载于《新月》第一卷第2号、第3号。

  王玫1930年辞去万国储蓄会的职务改至市立中学担任教师,1937年,市立中学成立十周年时,他带领学生复排了该剧,并在校庆的游艺会上做了演出。

  倒是在市立中学,另一位美术教师在1932年秋独立创作了一部儿童剧,叫作《雨后》。它由私立上海美专的毕业生秦惠亭写就。秦惠亭忆及此事称,该剧是应当时的学生黄宗江、朱传凯等人的要求所写,讲述了孩子们在雨后屋倾,饥寒交迫,失去父母的苦难遭遇。

  黄宗江说,这出戏还在大学路的两湖会馆演出过,剧本也曾在上海发表,应算是最早的儿童剧本之一。受国文老师潘景科的影响,少年黄宗江和同学李前管(李普)在萧军主持的《青岛晨报》副刊《黄金时代》上也发表过剧作,题为《光明的到来》,写的是工人和资本家斗争的事,只刊发了两期,因为被要求删改而中辍。

  在王玫进市立中学时,国立青岛大学也于同年开学。其中,教授赵畸曾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学习英国文学,1925年与余上沅、闻一多结伴回国,回国时的一个理想就是要“发起一场新的戏剧运动”。北平大学艺术学院曾特别开设一个戏剧系,由他们三人主办,赵畸兼了两门戏剧课程;在此期间,戏剧系举行了一次北京最早摆脱文明戏影响的话剧演出,赵畸任舞台设计和独幕剧《一只马蜂》的导演。 1926年,他又在《晨报》上创办了《剧刊》,并陆续发表了《国剧》《光影》《布景》等三篇文章。赵畸倡导话剧超脱人生、纯艺术化,并主张保存旧剧。此后,赵畸在投身北伐后见识了政治斗争,因为厌倦斗争他于1929年回到了山东老家,短暂出任过山东省立实验剧院的院长。 1930年转任国立青岛大学教授,一年后,在张道藩调任后接任教务长。

从海鸥剧社到“青鸟”副刊

  赵畸来青岛后,也有一些山东省立实验剧院的旧学生前来投奔,此间就有李云鹤、崔景文(后以崔嵬闻名)、杜建地等人。他们很快成为戏剧活动的骨干,并与王林、俞启威、张福华等青大学生在1932年春成立了海鸥剧社。依据1932年6月13日《文艺新闻》第2版《预报了暴风雨的海鸥》一文中的报道,剧社于5月28日首次公演,剧目为《月亮上升》和《工厂夜景》,观众反响热烈。

  这篇报道在开头还说:“在东海滨的青岛,除了潮音之外,向来是很静寂的。文化运动上,青岛总是无声无息。在戏剧运动上,就可怜了。据我们所知道的,前有一个青岛剧社却早已破产。近二年来从不曾有任何戏剧组织公演过。各个学校虽然也有戏剧组织,可是大都幼稚得很。 ”

  尽管海鸥剧社在此后排演过《饥饿线上》(即《放下你的鞭子》)《一致》《乱钟》等多部剧,但在1933年消散前自己编写的剧目,可查考到的有两部,一部为崔景文和杜建地合作的《命令!退却第二道防线》,这部剧作显然影射的是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抵抗不力。

  另一部则为《风景线下的牺牲者》,由杜建地创作,自1933年2月25日起连载于《青岛民报》“青鸟”副刊。这也是一部独幕剧,连续刊于“青鸟”第七、八、九、十二期中,在第十二期刊出时仍未续完,而是期后“青鸟”却已无声停刊。从残篇中看,剧作写得颇为成熟。既延展出现实的困厄,又讽刺了上流社会的无耻与荒淫。

  与杜建地、李云鹤等人相比,诸城人崔景文与青岛结缘更早,他在1922年就到四方小学读书了,后入大英烟草公司做过童工,因反抗工头被开除。崔景文家借乡谊结识了王统照,在王统照家接触到了一些新文学刊物,同时经王统照介绍入读于礼贤中学,在礼贤读书时,崔景文开始写作,有《琴影》《光荣》《狗的惨剧》《火车中》等文字在学生副刊上发表……

  不规训的崔景文后又失学,辗转考入山东省实验剧院,1931年重新回到青岛,一边在《青风报》(后易名《青岛晨报》)做记者,一边在国立青岛大学旁听。加入海鸥剧社后,崔景文除参加演出外,还为胶济铁路中学、文德中学的戏剧活动作辅导,帮两所学校排演了《父归》《暴风雨中的七个女性》等,此间的情形,黄宗江曾有见证。

  1932年10月18日,青岛台西镇脏土沟和兴里院牛棚突然起火,致使600余住户中半数遭灾,崔景文写了一篇报道,题目为《脏土沟大火下不堪卒听难民口中语——呜呼!杀人放火者谁? 》,这则报道引发了当地居民对有意纵火的恐慌,崔景文因此被报社辞退,再次离开了青岛。 图片由作者提供(注:本文为作者新著《青岛艺术史·文学史稿卷》节选,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