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人世间》播出已近尾声，从感性的观感看，该剧给人以三个阶段性印象：从开头至周家大哥、大姐考上北京大学这段，类似于温暖的现实主义，是理想主义氤氲的现实主义；中间的段落，隐约可见有梁晓声等那一辈文学家数十年前知青文学的某种情感；越往后，剧情和人物形象更加文学化，尽管仍是现实主义风格的，但更冷峻。

　　《人世间》改编自梁晓声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从上世纪60年代末至当下五十年间，周家三代人以及近百位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是一部当代百姓五十年生活史。可以说，《人世间》及其同名小说是当代剧集和文学作品难得一见的重返史诗性叙事的大作。其史诗性叙事，一是体现为时间跨度但不局限于时间跨度，二是剧集和小说都在尽力表达的时代纵深和人性的纵深，三是氤氲在理想主义中的现实主义表达。

　　《人世间》五十年的时间跨度，算不上短，也算不上长，关键是写出了时代的变革。

　　所谓史诗性叙事，一般认为要有较长的时间跨度，放到历史的长河里去展示史诗性内容。电视剧《人世间》从1969年讲起，在故事的尾声阶段，剧集比小说稍长一些，这让剧集的时间跨度长达五十年。当然，五十年的大跨度，似乎不是评价一部作品是否具有史诗性的硬标准，《白鹿原》长达百年的世事变迁是史诗性叙事，《平凡的世界》十年间的时代变革同样是史诗性叙事，并且同样高远辽阔。就《人世间》而言，其史诗性叙事，不仅体现在五十年的时间上的变迁，还体现在时间跨度里动人心魄的时代变迁和生活变化。从“上山下乡”到“三线建设”，从恢复高考到改革开放，《人世间》体现了当下老一辈和年轻人熟悉又陌生的五十年。

　　这种时间跨度、时代变革的体现，对于《人世间》的史诗性叙事，属于表象的，浅层次的，剧集和小说都在尽力表达的时代纵深和人性的纵深，才是《人世间》无愧于史诗性大作的根本内容。

　　《人世间》双生双旦的艺术形象设置，其实体现了人的从底层至高层的纵深。《人世间》的导演李路说过，小说里人的那种纵深感，从底层到高层纵向的那种东西，是自己喜欢的。它能让年轻观众明白，我们如今的美好生活是怎么来的，如何来之不易。为什么当时我们国家一穷二白，现在却如此繁荣，不靠喊口号，靠人物塑造、靠跌宕的情节、靠实打实的拍摄来表现。 《人世间》的所谓双生双旦设置，即周家老大周秉义、周家女儿周蓉、周家“老疙瘩”周秉昆以及周家儿媳郑娟，这样的人物设置，体现了不同的时代形象：周秉义去了建设兵团，考上大学，走上领导岗位，是改革开放初期领导干部形象的集中体现，他具有牺牲精神，具有悲天悯人的气质，这种悲天悯人的气质，被辛柏青演绎得特别恰当；周蓉孤身一人远赴贵州，自以为嫁给了爱情，单纯、理想主义，也有那个时代知识女性独有的闯劲与执着，小宋佳有着强烈的独立女性的味道，因此与周蓉完美融合；周秉昆与郑娟是另一种人生，殷桃演出了郑娟的贤惠与个性，雷佳音饰演的周秉昆看起来逆来顺受，有点懦弱，可他有对生活的坚守，剧集《人世间》的大段篇幅，其实是周秉昆的视角，这就对了，史诗叙事不止于表现历史的长河，更表现普通人的情感，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视角。

　　《人世间》不局限于双生双旦的人物形象塑造，而是全方位的展现。与周秉义相类似的，是他的岳父母，展现了领导干部的一个侧面；周家父母亲，则是三代人中第一代的温暖形象；乔春燕、骆士宾、水自流等，展示了时代变革中周家兄弟之外的不同人物形象。属于第三代的楠楠、玥玥，他们的选择和成长与上一代完全不同。

　　《人世间》是现实主义的，许多内容是残酷的，但表现形式里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温暖的现实主义时时展现。

　　在《人世间》里，能够看到知青文学的少许痕迹，这不仅体现在周秉义、郝冬梅在兵团和知青点的剧情里，也体现在周秉义、周蓉返城后的日常生活里。楠楠与骆士宾是否见面以及相认的情节，更是绵延了整部剧集的后半部分，这样的情节的过度渲染，于剧情的曲折当然有利，但也损害了剧集的史诗性表达。对于梁晓声而言，知青文学的痕迹不可避免，那毕竟是他最熟悉的领域。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讲，这也是作者直面现实的记录与表达，这样直面现实的表达，不仅仅包括知青文学痕迹的种种，也包括剧集后半部分周秉昆、楠楠令人惊诧的遭遇，这样令人惊诧的遭遇，遵循了原著的内容，也保持了《人世间》的冷峻气质。

　　在现实甚至冷峻的表达中，《人世间》也不乏理想主义甚至浪漫主义的叙事。现实主义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基调，但其中蕴含的理想主义表达并不缺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史诗叙事的典范，但孙少安的发展，孙少平与晓霞的关系，整部小说光明却克制的结尾，都是现实主义风格中偶尔闪现的理想主义。 《人世间》也是如此，周家两代人中，两个考上北大、两个考上清华，周秉义成为省长的女婿，周蓉尴尬但不失体面的生活轨迹，周秉昆的隐忍和愤怒，都是理想主义的表达。这让史诗叙事的《人世间》在讲述“生活史”的同时，也不缺乏温暖的味道。

　　作者简介：倪自放，主任记者，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