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跃
新春时节,偶然读到一部中篇小说《蒙在鼓里》,眼前为之一亮。
这篇发表于《时代文学》的小说,故事发生地位于20世纪80年代的胶南县城。作者逄金一以饱满深情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成长之旅,再现了少男少女苦乐交织的高中校园生活,展现了一代人途经青春时的内心世界与精神探索。
小说语言含蓄雅致,又不乏幽默诙谐,尤其是人物内心世界的挖掘与描摹,细腻真实、入木三分。自习课上盯着小虫发呆,想象它是哈姆雷特,“迷路般延宕不走”;同学蓬松的头发是“原子弹爆炸时所产生的蘑菇云”,还有老师掷地有声的教导足以“把地球甚至月球砸出几个坑来”……少年的奇思妙想和俏皮轻快,让人会心一笑。
青春期是人从孩童走向成年的缓冲地带,也是感知自我、建构自我、确认自我的关键阶段,此时的自我定位和情感认知还处在模糊、混沌之中。和后座舒红心领神会的“放脚”“收脚”互动,与朱平电石火光般的眼神碰撞,让“我”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品尝一种很接近恋爱的滋味”。舒红、“我”、朱平,少男少女的隐秘心事和懵懂情思在文字间缓慢流淌,读起来有种青涩之感和清新之美。这是一种影影绰绰、晦暗不明的朦胧感情,它可以指向简单澄澈的爱,但似乎又无法用“爱情”二字简单论定。“每个男孩都带点温柔,每个女孩都有点直爽”。同学之间互相信赖、欣赏、崇拜,这是一种干净、纯粹,不带一丝杂质的真挚感情。逄金一对少年复杂多变之内心的细腻把握和观察,可见一斑。
小说中所有出场的人物都在表明,青春自我尚未定型时,个人所接受的所有外在建构。“万物在镜中发现自己,镜子则需要在另一面镜子中发现自我。我就是镜子,我在寻找另一面能发现我的镜子。”敏感多愁的舒红、才华横溢的朱平、坦率真诚的薛永青……这些人物都是“我”用来观照自身、确认自我的镜子,哪怕是嚣张跋扈、出手打人的李永德,善良忠厚却私下行窃的丁鹏,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幽暗,建立起了初步的价值评判体系和世界认知方式。
在彷徨孤独的青春里,少年生发出自我意识,辨认出了孤独个体之存在,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同伴,渴望情感的交流与心灵的交汇。但就像置身于荒野里拼尽全力吼叫也得不到回音,鲜少有人能够洞明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但伤知音稀”似乎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命题。逄金一把这种迷惘与找寻的人生状态比作“蒙在鼓里”,人人都是“隐秘的王国”,互不了解又互相找寻,在一次次失落中蹉跎一生。
二十多年后“我”重回故地,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当“我”以成年人的视角重新回顾青春校园生活,每个文字便都浸满了怀旧和伤感的味道。回忆与现实的交叠、纠缠形成一种超现实的时空状态,一边是少年成长的情感经验,一边是成人视角的深情回眸,用成熟之“我”来追忆、美化少年的情感世界,让少年的头脑时时闪现成人的复杂念头。频频回望青春的过程,亦即召唤青春的过程,召唤回一度被遗忘的理想主义与纯真本我,并牵引着“我”走进成人世界的角斗场,“走进小城的万家灯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