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首席记者  米荆玉

　　一夜连双岁，阖家看春晚。一年一度，春晚又来了。

　　理想的春节，大概就是春晚里的模样：阖家团圆，歌舞不断，大人捧腹，孩子烂漫。从1983年至今的40多年来，“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一步步省略成“春晚”，以不言自明的涵义标识了中国人对佳节的理解。即便进入到移动互联网时代，春晚仍然是一道“主菜”：2023年央视春晚综合收视率22.230%，网络话题阅读量达1376.5亿，以亿为量级的春晚相关数字既庞大又有力。

　　2月1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4年春节联欢晚会》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今年春晚节目和技术创新应用亮点。今年春晚在北京之外设计了沈阳、长沙、西安、喀什四地分会场，在除夕之夜为全球华人带来一台诚意满满、情谊浓浓的龙年春晚。演播厅内，春晚已经完成第三轮彩排，节目内容照旧保密。不过，从已经披露的信息来看，沈腾、马丽两位喜剧担当不会缺席，杨幂、辛芷蕾、沙溢等演艺明星也相继出现在彩排现场，龙年春晚照旧是明星与观众共团圆的热闹图景。

　　当春晚成为民俗的一部分，每个观众都有生命与春晚伴行的独家记忆。春晚呈现给我们的不是无边沿的时间，更像是一个过去与当下繁复交错的时间。一方面，它是向后的怀旧，综合一年乃至多年的流行经典，呈现出来的去年最火的歌谣、最流行的段子、最当红的舞蹈，与经典金曲《难忘今宵》构成了视听程式化内容；另一方面，它也是向前的怀旧，对于观众来说，最好的春晚存在于记忆中，观众怀念的不只是过去存在的某一年春晚，而是过去春晚存在的那种时间呈现方式。

　　当春节长大成“春晚”的样子，我们对“春晚”的理解与生活同构，与时代同步。

　　品类春晚：打破程式，重返鲜活

　　春晚是文娱品类兴衰周期的呈现。

　　从1983年春晚元年开始，相声就已经成为“主菜”之一。很大程度上，相声的走红是借助春晚之力，全国观众看到了马季、姜昆时代的《宇宙牌香烟》《虎口遐想》，冯巩、牛群时代的《拍卖》《点子公司》等佳作，电视相声在20多年里成为全国观众接触相声的重要途径，从内容到表演逐渐固化，在春晚舞台上的存在感和期待值一路走低。直至2003年崛起的“德云社”将观众带回剧场，又把相声从剧场带回春晚，郭德纲、岳云鹏师徒成为相声重返春晚的标志性人物。这中间的起伏历程是相声史，也是文艺创作打破程式、重返鲜活的过程。

　　从观众的回忆里看，春晚由具体的一个个节目组成；而从节目的角度出发，春晚引出的是一个个品类的突破。第一个把近景魔术带到春晚的是刘谦， 自然有比刘谦更高明的魔术师，然而在春晚舞台上刘谦引发的轰动难以复制；把规整的说唱带到春晚的是宝石Gem，尽管春晚版《野狼Disco》跟原版大相径庭，仍然为春晚人物里增添了一个带着东北味的“老舅”角色；把脱口秀带到春晚舞台的是徐志胜、赵晓卉等年轻人，尽管是坐着的群口脱口秀，仍然让数以亿级的观众见证了脱口秀打上春晚认证标签的时刻。

　　春晚容纳了一个演艺品类的呈递、接力和变形，这一点在小品品类上最为典型。小品原本是戏剧学院的学生进行表演训练的戏剧小段，1984年陈佩斯、朱时茂的《吃面条》让小品走红全国，接着赵本山用一系列经典之作把小品“焊死”在春晚舞台，期间赵丽蓉、黄宏、郭达、潘长江等创作了一大批小品力作，“这个可以有”“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等名句流传至今。近年来，沈腾、贾玲以及“开心麻花”团队的小品成为新一代观众的关注焦点。春晚也是一个不断告别、割舍、兴替的舞台，新生代虽然不一定能比肩前作，但是一代人的包袱只能由同代人抖响。

　　范式春晚：张学友还没来

　　春晚隐藏着一个环状的权力架构：春晚话语权比艺人大，观众“指挥”春晚，而艺人又能引导观众。理论上，春晚可以召唤出来各路观众期待的艺人阵容，从难得合体的四大天王到解散已久的小虎队、成员星散的F4，都在期待之列；然而，从操作层面，春晚也需要结合艺人意愿、时机氛围和影响力因素调配。去年，费翔凭借《封神第一部》引爆话题，年末，电视剧《繁花》重现了费翔登上1987年春晚的《冬天里的一把火》，那么，2024春晚会出现费翔的“经典回炉”吗？这是一个需要权衡观众、艺人、春晚三方意愿的悬疑命题。

　　40多年来，春晚的演艺伦理逐渐积淀，成为影响力遍及全国的范式。从公司年会到校园晚会，央视春晚的主持人配置、舞美灯光、串台词写法都得到了具体而微的呈现，进一步影响了受众对舞台审美的认知。1994年春晚对“真唱”的提倡，对音乐行业正本清源起到了极大作用。后续观众听到了歌手起伏不定的唱功反差，听到了王菲宛如天籁的《相约九八》（1998）和走音破音的《因为爱情》（2012），才明白现场音乐表演本身就是一个与声效科技结合的行业。

　　在春晚伦理里，一个颇具代表性的现象是“张学友缺席”。尽管曾多次传出上春晚的消息，然而，迄今张学友仍然未登上春晚舞台，比他资深的歌手、与他同时代的艺人甚至被誉为“张学友接班人”的歌手相继登上春晚，张学友仍然未出现在这个舞台上。对于一个靠演唱会单一品类维持演艺地位的歌手来说，春晚这个舞台固然可以放大他的影响力，但对歌手作品完整度和设计感来说是一次损耗。张学友每年演唱会频次达到百场甚至两百场，春晚档期往往与巡演档期重合，他不能损失大量的时间参加多轮彩排，而且，也无需借助这个舞台拓展市场影响力。可以主不邀，可以客不至，这种尊重与距离感，也是春晚与艺人之间长时间形成的默契。观众习惯了在春晚舞台上看到明星，也会习惯在春晚舞台上看不到明星，毕竟明星也要回家看春晚。

　　叩问春晚：怎样的一场盛会？

　　从早期简朴而热烈的小范围联欢，到如今恢弘大气充满科技感的舞台，春晚40年也是认知不断更新的历程。春晚到底是给现场观众看还是给全国观众看的？这个问题在哈文时代得到了解答：电视机前的观众看到了动态生肖图案在荧屏上四处游走，看到了歌手可以一脚跨进屏幕里，舞台上升起裸眼3D瀑布，特效镜头、LED虚拍技术得到了广泛应用，这些贡献给电视机前观众的视觉奇观，把春晚提升到了更高的层次。

　　一档影响了数以十亿计观众的晚会节目，很难在世界范围找到对照物。春晚有可比性吗？业界往往拿美国超级碗演出、日本红白歌会来与春晚对应，不过，春晚显然包含更多约定俗成的内容设计和欣赏惯性，它是一台经过拼插、嵌套和磨合的文化盛会，要照顾不同文化水平、不同地域、不同审美需求的亿级观众，需要有起伏、有侧重，通过数十年的“互动”形成了独有的传统。每年的节目留有“气口”，观众可以趁着不怎么待见的节目当口包饺子、拜年，不小心错过的节目会在春节假期反复“重播”里补全。一届成功的春晚，热度往往延续一年，甚至经得起十多年的反复检视。

　　经略春晚：新民俗难以撼动

　　回瞰历史往往让人哑然：春晚第一个零点报时赞助商是济南一家钟表企业“康巴丝”。1984年它用一整车石英钟置换了这个黄金广告位，此后9年里，有8年是由康巴丝为全国观众播报新年第一声报时。

　　春晚的赞助史堪称是一部微缩的经济史，早期的钟表品牌注意到了春晚的“倒计时”属性，随后，白酒品牌开始争夺春晚赞助商宝座，接下来，VCD企业、减肥药、家电品牌纷纷登场。2015年，腾讯成为春晚赞助商，在这道分水岭之后，百度、阿里巴巴、抖音、快手、京东纷至沓来，从电商到流量巨头包揽了近十年的天字号广告位。

　　凭借2015年与春晚的合作，微信红包一夜之间聚拢上亿用户，打开微信支付的局面。这一经典案例再次验证了春晚的影响力，作为应对，支付宝推出“集五福”，互联网巨头投资数十亿，把春晚变成了商业推广盛宴。

　　春晚“打开门”，也体现在与国际艺人合作层面。2013年春晚，席琳·迪翁演唱了《我心永恒》，并与宋祖英合唱了歌曲《茉莉花》。2014年春晚，韩国歌手李敏镐与庾澄庆合唱了《情非得已》，也是在这一年，苏菲·玛索与刘欢共同演唱法国民谣《玫瑰人生》。从费翔到大山，国际化面孔给春晚留下了别样的记忆。

　　穿越40年的历程，春晚对中国人来说一直是最多层面的文化产品供应、最集中的音乐时尚传递、最大范围的流行语普及，也是一个带有自我革新使命的文化场景。

　　从1983至2024，春晚一直是最具话题共性和时代向心力的舞台，我们置身于春晚其中，偶有起伏，从未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