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观海新闻首席记者  米荆玉

　　10月29日下午，“青藏高原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学表达”——杨志军《雪山大地》研讨会在中国海洋大学崂山校区举行。自8月《雪山大地》以最高票荣获茅盾文学奖之后，文学界对这部巨著的探讨持续推进。在目送一部小说进入汉语小说经典殿堂之际，与会专家学者一起探讨它的成因、剖析它的亮点，助力作者烙刻时代指征和思想印钤，也是《雪山大地》在创作地青岛的文学“礼序”。

　　在研讨会上，杨志军一如既往表达了在文学面前、在雪山大地面前的“卑微”，“1987参加《环湖崩溃》（杨志军早期中篇小说代表作）的研讨会，我当时感觉，在雪山大地对照下，我这么卑微，写出的东西值得研讨吗？三十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我每次参加研讨会的心态没有改变，仍然是卑微的生命，仍然是一个卑微的作家。”

　　11月17日-20日，第11届茅盾文学奖系列活动将在茅盾故乡浙江乌镇举行，19日晚间，茅盾文学奖颁奖礼将现场直播，这也是继去年鲁迅文学奖颁奖礼后，国内最高文学奖项再次通过卫视平台与读者见面。大部分观众将第一次看到茅盾文学奖的获得者。尤其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他们将第一次看到余华、莫言之外的“第三位脸熟作家”。

　　茅盾文学奖越来越“亲切”，也让人不由得思考：在当下这个时代，如何与文学发生链接，如何与茅奖发生有感的接触？

　　文学界把读者分为普通读者和专业读者，尽管严肃文学的阅读人口比例不高，但放到全国仍然有百万级的存量，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读者群。四年一届的茅盾文学奖揭晓之后，五部获奖小说相继售罄、纷纷加印。

　　那么，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五部小说应该如何从易到难地阅读？茅奖真的是老作家写、中老年读者阅读、年轻群体绝缘吗？作为金额最高的奖项，作家会如何花这笔奖金？获得茅奖的作家还要读书吗？读谁的书？这些获奖作家用的是什么写作技法、学的是什么文学师承？……

　　在流量时代，读者很难读完当代作家精品，甚至读不完一个作家的作品。比如说，从青海雪原到黄海之滨，杨志军在青岛的28年间写了25部作品，其中包含六个长篇小说“三部曲”。不妨从本届茅奖入手，这或许是读者跃入文学之海的最好时机。

　　本届茅奖，怎么读？

　　茅盾文学奖公布之后，青岛读者小谭在李沧区图书馆借到了《雪山大地》《宝水》以及10部入围茅奖小说之一《燕食记》，发现出乎意料的好看。

　　《燕食记》讲述了香港点心师父的成长故事，美食、秘方、爱情与家国之思交织，美感体验层次丰富。

　　《宝水》讲述了女作家深入“宝水”小村长住的故事，女作家饱受失眠折磨，到了充满大粪发酵味道的村庄却能睡着了，有机肥发酵的臭味、苦味、酸味渗出纸面，令读者印象深刻。小村里每个角色都有戏，都有或隐秘或浓烈的过往，读者像是走进了一个乡村版大观园。

　　《雪山大地》更是好读，“父亲”从一个汉族领导一步步变成了“强巴”，他把现代教育、商业文明带入了草原，自己也一步步被雪域高原的生活浸润，变成了雪山大地的亲儿子。独特风俗、爱情传奇、神奇动物配上雪域高原的壮丽风情，60万字的小说读起来飞快。

　　执教于中国海洋大学的文学博士段晓琳带着家人孩子一起看杨志军小说，“《雪山大地》是普通读者也喜欢读的小说，非常好看。我家孩子同时读《巴颜喀拉山的孩子》和《三江源的扎西德勒》，感动得泪流满面。”

　　5部茅奖小说如何阅读？文学评论家、第八届华语青年作家奖新批评奖获得者李壮给出了“专业读者”的建议：“刘亮程的《本巴》是风格特别极端、想象力飞扬的作品，我非常喜欢，一晚上读完了。《本巴》的故事信息量不大，是一个梦的结构，对于习惯传统故事阅读的读者来说就很难。它没有一个完整的架构，是超现实的逻辑。读者要么会很容易懂，要么就很难懂。”

　　“《雪山大地》和《宝水》更适合专业读者，它们非常绵密，时间和经验空间跨度非常宽。《雪山大地》写的是青海，它的故事空间在高原和城市间来回跳跃。宝水这么很小的村庄，作家的显微镜不断放大，经验空间无限扩展，它不像网剧一个个悬念推着你往前走，而是一个散点的写法，读者适应现代小说的动力机制才能读。”

　　“东西的《回响》非常特殊，它分为奇数章和偶数章两条线索，一条是精神线，不断挖掘情感潜意识，一条是现实线，一步步破解悬疑。阅读中如果遇到难点和缠绕的地方，读者可以跳出去，只读一条线。”

　　“《千里江山图》最好读。它讲的是谍战，同时呈现1930年代上海的城市面貌，故事里一群人互相不认识，谁是地下党？谁是间谍？孙甘露在谍战的框架里放入先锋文学留下来的手法：多个线头指向同一事件，这有点像是余华《河边的错误》。”

　　作家师承，读者借鉴 

　　细读茅奖获奖作品，追溯一个作家的师承，也是最有吸引力的文学话题之一。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青岛现当代作家研究中心主任徐妍认为，《雪山大地》具有“史诗”的历史容量、思想分量，也有着“诗史”的词句结构和诗意表达。她指出，杨志军的创作有着俄罗斯文学尤其是十九世纪文学的深厚影响，也体现了1950年代生人的气质。

　　徐妍的观点与杨志军今年的阅读计划有着深度契合。杨志军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自己的阅读、重读有着深入的考量，“有些作家我读过不会再读，能重读的还是很古典的东西，影响我的有雨果、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包括但丁和莎士比亚。从今年开始，我想重新阅读一些曾经影响到我的精神和写作的经典作品，比如说，我重读了《战争与和平》《包法利夫人》《复活》，现在正在阅读的是《静静的顿河》。年轻的时候是我学习他们，现在重读，回看他们的精神和写作如何影响我，同时我也想超越自己。这种阅读非常有价值，这些大师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时间告诉我：他们是真的文学高峰。”

　　随着文学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热映，观众重回上世纪90年代热血沸腾的文学现场，莫言、余华、贾平凹、梁鸿等展现了作家写作之外的B面。相较而言，近年来文学的声量更小，当茅盾文学奖颁奖礼以直播的形式出现，说明文学界正努力回到社会议题中心。

　　在评论家看来，文学史上的潮流已经基本穷尽了，中国如此，西方文学也是如此。李壮表示：“当下大家还是注重文字的表达形式、文学的叙事和抒情如何匹配我们更新的情感结构，这也是我们专业读者更关注的事情。而对于社会读者，任何时代他们关注的文学大致一样：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如何写出我们的生活和情感。” 

　　茅奖的“第六名”

　　四年一届的茅盾文学奖会从上百部长篇小说里挑出10部入围作品，最终颁给5部获奖者。《雪山大地》能够拿到最高票，也足以说明它的文学地位。对于热心读者来说，往往自己中意的小说并未获奖，不免有遗珠之憾。五位作家获奖，第六名是谁？第六名的水平相较前五名有断崖式的下降吗？

　　在评论家李壮看来，遗憾本身也是文学奖的一部分。“四年里优秀作品不止是这5部，入围本身就说明很优秀。遗珠之憾都会有，莫言获得茅奖作品是《蛙》，但是他更加知名的《生死疲劳》《丰乳肥臀》《檀香刑》等作品没有获奖。这种遗憾也是任何奖项不能避免的，即便是诺贝尔文学奖。第一届诺奖提名者有托尔斯泰，然而，托尔斯泰没有获奖，而且，后来也没有。获奖者是法国作家苏利·普吕多姆，但是，他在现代文学史上已经隐去了。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没有获奖，这对作家自己和诺奖都是遗憾。我们希望最好的作家的最佳作品能够得奖，像是刘震云最好的小说就是《一句顶一万句》，他确实拿到第八届茅奖了，而第七届的贾平凹凭借《秦腔》获茅奖，但是贾平凹更知名的作品也没有获奖。最受欢迎的作品没有获奖，这是任何评奖都难以避免的。”

　　在李嘉诚赞助下，茅盾文学奖奖金由5万提升至50万，也是中国文学奖的“重奖”。获奖作家在“如何花钱”方面缺乏写小说的想象力，是因为茅盾文学奖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奖金本身，获奖作品脱销、版税收益增加都是应有之义。同时，一个写作者从著名作家变成茅奖获得者，他的安定感和对生活需求的解决是非常充分的。

　　对茅奖获奖者来说，更大的挑战在于获奖后如何写出同样水准甚至更高水准的作品。杨志军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的写作速度会放慢，会更加谨慎。诺贝尔文学奖前也有“诺奖魔咒”之说，不过，这个魔咒被马尔克斯打破了，他在获诺奖后写出了经典之作《霍乱时期的爱情》。

　　对此，李壮介绍，作家的创作精力有极限，尤其写长篇小说是一个耗费体力的过程，获奖者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不轻易写新作，同时也不愿意重复自己，想要在新的题材上实现突破。从第十届的徐则臣到第十一届的乔叶，已经有两位“70后”作家成为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就是这样，新生代读者与新生代作家结伴，一起推开文学史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