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在二月二的记忆

青岛日报 2025年03月16日

  王忠友

  二月二,打灰囤。这个习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是我国北方地区非常重要的习俗。父母健在的时候,二月二这天,我们家每年都打。

  前天,老家的同学来,问及二月二老家还打不打灰囤。他们说,现在都用液化气灶做饭,哪有灰啊!年轻人的家庭多年就不打了。上了岁数的老人还坚持这个风俗。

  我的心里一阵伤感。不管怎么说,就像腊月二十三辞灶、二十八贴年画、除夕守岁、初一给长辈磕头拜年、正月十五送面灯,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不能丢失啊!如果我在老家,二月二这天,我还会继续打下去。

  二月二“龙抬头”,也称农事节、春耕节或春龙节。按照我国北方地区的民俗,过了二月二,“年”才算正式过完。打灰囤,可算是最后一道隆重的春节大餐。勤劳淳朴的农家人以此习俗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米满囤粮满仓。它更是农家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盼望,发自心底洋溢着对大自然尤其是“龙”的敬畏,对天地万物的复苏滋养的感恩。

  打灰囤,自小在我的心中根深蒂固。小时候跟着父亲打,没有一年的二月二落下过。长大后,在老家自己打,2015年父母从老家搬到城中河头村,每到二月二,我们还坚持打。一打就是几十年。每年二月初一,吃过晚饭,母亲就开始忙碌,不是炒黄豆,就是炒地瓜豆(把地瓜煮熟,切成瓜干,半干的时候切成玉米粒大小的方块)和面旗子(切成菱形的晒干的面片)。主要目的是把灶膛里的灶灰烧得满满的,预防第二天打灰囤不够用。

  二月初二,天刚蒙蒙亮,外面的鞭炮就零星响了起来。母亲轻声喊着我们的乳名,把我们叫醒去“引龙”。她早就把灶灰掏出一部分,放到簸箕里。让我和哥端着簸箕去“引龙”。老家二月二“引龙”的习俗明代已有,沈榜《宛暑杂记》记载:“宛人呼二月二为龙抬头。乡民用灰自门外委布入宅厨,旋绕水缸,呼为引龙回。”

  我们先到院子的压井旁,用手抓些灶灰,猫着腰,一边撒,一边念叨“青龙出水”,一直撒到屋内的水缸边。引出“青龙”后,我们又到院子的囤子边“引春龙”,从囤东边,顺时针,一边撒灰线一边念叨“春龙出仓”,直到把院内的苞米囤、地瓜干囤子全“引”完。屋里有大瓮的,还要到大瓮去“引”。父亲站在家门口看我们说:开始打囤吧。

  母亲从哥哥手里接过簸箕,重新掏出些灶灰,又把除夕夜年五更收集包裹的迎神发纸下饺子的灶灰,从袋子里倒在簸箕里。长大后,我才知道,年五更下饺子烧的是豆秸,烧出来的灰漂白,又是辞岁敬神所用,用这样的灰打灰囤,是对老天爷的尊敬。开始,父亲手把手教我怎么打灰囤。让我们两手端平簸箕,从东边开始,顺时针,猫着腰,画着圆圈退着走,两只手不停地晃动簸箕,让灶灰均匀地从簸箕口流出。一边退一边念叨:“二月二,龙抬头,大囤尖,小囤流”,灶灰就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来。‌重复相同的动作,在大圆圈里画上两个线距均等的小圆圈。圆圈要大套小,画三个或五个,可根据院子或场地大小做自由调整。圆圈,代表装粮食的粮囤,圆圈画得越大表示今年的粮囤越大。画完圆圈,又在中间画上“十”字,表示粮囤分隔成多个部分,用来装各种粮食。画十字要先横后竖,横竖不要太直,要有弧度。画完圆圈和十字,在通向大街门口或院内的空旷处画梯子,梯子两边的竖杆,靠近圆圈的口小,越往外口要越大。再画五条或三条横杆。梯子越长说明粮囤越高。画完灰囤后,我们虔诚地把昨天晚上母亲就备好的麦子、豆子、小米、玉米等五谷杂粮撒在灰囤的中央。还要撒些在囤外,表示仓囤盈满。画的不完美的地方,要用笤帚整理一番。这样,一个灰囤才算打完。

  院子里的灰囤打完,大门口也要打一个。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晒粮食的场院,还要在场院里打一个。有些老人,还到菜园、田地里去打。

  我们从场院回来后,噼里啪啦的鞭炮,被哥哥点燃。父亲在院子里摆好大白馒头、面条等贡品,点起香燃起烧纸,带领我们哥几个磕完头,二月二打灰囤的仪式,真正完毕。

  鸡、鹅、鸭们看到灰囤里的粮食比平常日吃的都好,早就按捺不住,在窝、栅里馋得乱喊乱叫。收拾完贡品,我们马上敞开鸡窝,打开栅门,它们一窝蜂地飞跑到灰囤里。院子里的吃完,争着去抢门口的。

  小时候,我的手端不稳簸箕,簸箕里的灶灰怎么也洒不均匀,画出的灰线时粗时细,或椭圆形,或别别扭扭。父亲说也可以端着簸箕灰,一手拿着小木棍,一边退步一边敲打簸箕底,借助震动的力量将灶灰缓缓流下。到上学的年龄,我打的灰囤终于让父亲满意了。自那以后,每年的二月二,父亲放手让我自由发挥,他只在一旁观望。

  二月二这天,成片的灰囤呈现于小村的各个门口、院落。可惜,那时没有航拍,如果在村庄上空航拍,那该是多么震撼和壮观的画面。

  灰囤,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就是立在农家人心中五谷丰登的粮囤子!有的人家还把打好的灰囤装饰一番,如用五谷杂粮在“囤”的中央,摆成“丰”“福”“吉”等吉祥文字,在囤的周围用粮食摆出吉祥图案。

  每当二月二来临,我就会回想起小时候打灰囤的场景,心中涌起欲哭的思乡之情。那弥漫着草木灰的乡村生活气息,再也寻觅不到。与父母一起过节的幸福时光,梦中也不敢奢望。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和习俗,渐渐淡出我们的视野。也许是从事民间文化的原因,那些规矩和习俗却是我道不清说不明的乡愁符号、魂牵梦萦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