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希华

　　春江水暖鸭先知，在乍暖还寒的日子，最早感知大地何时醒来的，定是一棵荠菜。因为，荠菜偎依在大地的怀里。

　　村妇们很少会留意一棵荠菜。除了农忙时节，她们忙着去城里镇上上班，赚钱要紧。最惦记荠菜的，定是“吃货”。在一年当中早春的几天，这些人躺在床上看灰尘在阳光下跳舞，终于有些困顿了，忽然想起了荠菜。等到找出隔年的小铲子，那个念想越来越鲜明，越来越难以忍受了，终于按捺不住地向田间地头走去。

　　除了风吹麦苗，仍旧满眼沧桑，哪里有什么野菜的影子。

　　不急，挖荠菜需要蹲下身子，仔细端详，因为它还紧紧贴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不曾有过片刻的分离。如果找到一棵，就可能找到一片了。这个时候，最好用一把螺丝刀，在荠菜根旁边挑破土层，用手将荠菜连根拔起，完整的菜根深入土中可达二十厘米。荠菜根比叶子更有韧性，鲜美无比又别具风味。但是等到叶子放大变绿，根就变得又硬又柴，没法吃了。

　　不知道还有什么菜比得上荠菜的纤瘦，即便放开来长，荠菜也不会把自己长成一棵胖白菜，或者绿菠菜。荠菜很自律。

　　荠菜也很朴素，低到尘埃里，穿着跟尘土一样的外衣，叫人难以分辨。荠菜开出的小花也是淡淡的白色。“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荠菜何尝不是如此。无须仰视，蹲下身，你就看到了一棵不起眼的荠菜，就像小时候的自己。

　　人间草木最接地气的，毫无疑问是荠菜。它能感觉到大地深处传来的生命脉息。

　　此刻，将荠菜请进一家人的凡俗生活最是要紧。吃荠菜最考验人耐性的就是择叶，需要一棵棵择除老叶子。小小的荠菜，捻在两个手指之间，掐掉枯黄的叶片，要择出一锅汤的量，实在是大工程。

　　清洗干净同样不容易，毕竟是泥地里生的，沙土沾在根上，需要一遍遍冲洗，会消耗大量的水。最关键的是要用热水焯一下，黄褐色的叶片马上变绿了，白色的根茎也柔软了，土腥气去掉了。这时候，才觉得干净可吃了。

　　用荠菜做汤，浓郁醇厚，鲜美无比。用蒜臼子将一把生花生米捣碎，然后将肉切成小丁，再把两三个鸡蛋打到碗里搅拌均匀，备葱花少许，荠菜切末，就可以开火了。葱花爆锅，肉丁翻炒到变色，倒入花生碎，炒熟，顺着锅沿倒入热水。水开之后倒入搅拌好的蛋液，一边倒，一边用筷子在锅里顺时针画圈，蛋液会更轻薄飘逸。等水翻滚上来，鸡蛋就熟了。这时倒入切好的荠菜。因为焯过水，不必等很久就可以出锅，加入盐，少许香油就成了。好的食材，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调味品。

　　荠菜炒鸡蛋，荠菜凉拌，都美味可口。荠菜饺子，被薄薄的面皮包裹着，加上虾仁，瘦肉，鸡蛋，这些原本与荠菜相忘于江湖的食材，而今因一个执念而相聚，缕缕炊烟升起，犒劳了餐桌上的人们。

　　荠菜用瘦弱之躯唤醒大地。荠菜没有青春期，顷刻白了头，一棵荠菜用白头唤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