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宝丽

　　中秋前因为天气预报等诸多预言，已经在心里很勉强地接受了不能看到月亮的事实。

　　没有预期的圆满更让人惊喜。

　　十五之夜的月亮就那么毫不含蓄地爬出地平线，爬上树梢，爬上楼顶，让我在一片银辉里不知所措。

　　一个人踱到小公园，忽然觉得从楼群里爬出的月亮像一个从阴暗角落里走出的人，多了些阴谋和风尘，少了些磊落和清明。

　　月是故乡明，此时老家那轮从群山里跳出的月亮一定是圣洁而清幽的，而我，只能望着老家的方向轻轻叹口气，任一些关于明月沐青山的细节将我一点点湿润。

　　为了不辜负这清风朗月，我决定到野外去，找一个开阔地尽情享受这个意外的月圆之夜。

　　看一眼通向野外的路，两排柳树好像在密谋着什么，树下的影子也鬼鬼祟祟的，就这么走下去，不免有些胆怯。

　　有了，回家抓老陈陪我。

　　刚到楼下，正碰上带了七分醉意的老陈，我说，老陈同志，给你个美差，陪我看月亮去。

　　他懵懵懂懂地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我的脸，一双蒙眬醉眼里装满了不解和嘲讽，好像我是天外来客。最终他答应了，说，走，我知道一个赏月的好地方。

　　跟在他的身后，走过密谋着的柳树，走过严阵以待的大桥，就到了一处工地，一条小路在新翻起的小山一样的土堆里时隐时现，周边静悄悄的，忽然感觉我俩像盗墓贼。我拽了他的胳膊，心惊胆战地说，要不，咱不走了吧？他哈哈大笑起来，这里我来过若干次，怕啥？不远处就是阿元的竹林，那儿好玩。

　　又窸窸窣窣走了好一会儿，月亮越升越高，越来越亮，路面也开阔起来。他指着远处的一座大桥说，就那里，桥上，赏月如何？

　　我一看，果然四周开阔，一桥悠然。我跑上桥，一看，桥下竟然是一条铁路，恰好一列火车轰隆隆开过来，又拽着两道铁轨叹息着远去了。

　　心底好像有些东西随着火车远去了，我怅然地立在桥上，看远处的灯火闪烁着城市的浮躁，间或有几束烟花噼噼啪啪尖叫着照亮夜空。这座桥像一座孤岛，这个孤岛上的月果然多了些野性的皎洁。

　　此时此刻，把自己放到这汪宁静里，让这轮满月的清辉把自己的一切过往清洗得一尘不染。不觉间，毫无来由地，我泪流满面。

　　月已上中天。

　　他一直在桥的另一头抽烟，看着远处一片黑魆魆的林子出神。然后，他走过来，说，都老太婆一枚了，还做小女人状对月伤悲对花流泪。生活可是实实在在的，看那边，那一大片竹林和一大片厂房，都是阿元的，这里要拆迁，然后盖上楼房，很快也会灯火通明的。

　　拆迁？盖楼房？跟周围的灯火接起来，这座孤岛也要沦陷了……

　　同时沦陷的，还有很多，包括我心头的这轮明月。

　　夜凉如水，一件外衣披到了身上，温暖从心底漾开。月光里看他的背影，单薄却厚重，像梦里那座山。这边落下一枚月亮，明早那边会升起一轮太阳，日升月落，四季轮回，所有的沦陷都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万家灯火的繁华，相对于原始孤寂的荒芜应该是一种发展和进步，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像我，因为衣食无忧，所以有这份闲情逸致来赏月，假如我此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能有这份心境吗？

　　被月光和夜露追逐，那晚到家时，已是午夜。梦里的月，又大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