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蓬桦
2023年,周蓬桦的散文《霜降夜》入选高考全国甲卷,成为千万学子解析的文学样本;2024年,他的新作《乌乡薄暮》以诗性笔触叩击生态命题,再次引发关注。这位在散文领域深耕多年的作家,以“乌乡”为精神坐标,用十余年时光丈量东北荒野,将家族记忆、自然哲思与时代隐忧编织成一部献给大地的深情叙事。
从家族根脉到荒野觉醒
《乌乡薄暮》的写作始于一场生命顿悟。2012年父亲的猝然离世,让周蓬桦在哀恸中重新审视生命与土地的羁绊。“东北是父亲的出生地,也是家族闯关东历史的见证。当我站在长白山脚下,突然理解了血脉中流淌的荒野基因。”这场跨越十年的考察,最初是私人化的寻根之旅,却在莽莽林海中演变为对生态文明的深度叩问。
在长白山写作营的寂静时光里,他目睹工业文明对原始荒野的蚕食:被铁夹困住的鹰隼、因栖息地萎缩而迁徙的鹿群、年轻人逃离乡村后空寂的屯落……“‘乌乡’是无数消逝事物的集合体。当我记录下采浆果老人的皱纹、东菜屯的旧俗时,其实是在为即将湮灭的生态图景存档。”这种紧迫感促使他将十年见闻凝练成书,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言:“这是献给大地消逝事物的一曲挽歌。”
当读者惊叹书中“比小说更离奇”的细节时,周蓬桦却强调自然本身的魔幻性:“迷路时扑向挡风玻璃的巨鸟、暴雨中误入玉米地的惊险,这些荒野馈赠的故事超越虚构逻辑。”他随身携带的采风本里,既有桦树皮标本的植物纹路,也有用语音记录的鄂伦春猎人口述史。这些鲜活的素材经过十年发酵,最终转化为兼具博物志严谨与文学诗意的文字。
虚实交融中寻找散文的呼吸
何为“乌乡”?意即“吾乡”。在周蓬桦看来,这等的“虚无实境”是指他笔下所要表达的观察与感受来自整个东北大地,是许多原有经验的调动,而非狭义具体的牧场或村屯——如果仅仅书写具体的地理,连数据和人物都实名实有,那是人物通讯的写法,是表象化或平面化的传导,这不是散文要做的工作——散文所要呈现的是写作者对世界的敏锐直觉,是视角与语言的独特性,以及对经验的综合判断与组合,追求耐品的味道和气息,尽可能经得起时间的打磨考量。这样的写作,往往不那么具有明显的“实用性”,但多少年过后,它仍然有可能被读者保存下来,仍然有它的能量。“散文要传递的是知觉的锐度而非地理坐标的精确。就像'薄暮'既是林间‘雾霭’,也是文明黄昏的隐喻。”这种虚实交融的创作观,让《乌乡薄暮》既保有田野笔记的粗粝质感,又升华为对生态危机的哲学凝视。
“写作者要警惕词典的驯化。”周蓬桦坦言其语言追求:摒弃套路化的“大路货”,保留“毛边纸”般的原生质地。在鸭绿江畔遭遇暴雨时,他捕捉到“车灯在泥泞中犁出颤抖的光痕”;观察林间松鼠时,将其储粮行为喻为“在年轮里埋下季节的密码”。这种诗性转化源于他独特的创作仪式——远行必携普希金或茨维塔耶娃的诗集。“诗歌是抵御语言衰老的疫苗,让六十岁的眼睛仍能看见露珠的新鲜。”
在工业文明裂缝中栽种希望
《乌乡薄暮》有人有物、有声有色,周蓬桦在书中以独特的视野、审美的笔触描摹万物生灵的表情与风情,“乌乡”那些丰富的意象盈满、温润、生动,是又一部生态文学佳作。在责任编辑沙爽看来,《乌乡薄暮》与法国作家西尔万·泰松的《在西伯利亚森林中》气息“一脉相承”,但周蓬桦坦言在写作前并未读过这本书,但并不觉得奇怪——两颗热爱自然的心是相融相通的,“但在两本书中表达的内容和主旨上,泰松是偏向‘本我’的,偏向个体融入自然的感受,而《乌乡薄暮》则偏重于讲述自然与人的关系,写自然界对人类生活的重大影响,这些影响一旦背离常识就会给人类生活带来灾害与损失。”
对于生态文学的内涵,周蓬桦展现出清醒的思辨:“我们要哀悼被推土机碾碎的草原,但不必否定科技带来的福祉。《乌乡薄暮》批评的是贪婪而非进步本身。”他将生态散文比作“大地的神经末梢”,既记录松针坠落时的微妙震颤,也预警着系统性危机。这种写作伦理承袭老庄“天人合一”的东方智慧,又与梭罗、利奥波德等西方自然写作者精神共鸣。
《乌乡薄暮》的写作恰似一场漫长的精神返乡。谈及写作的意义,周蓬桦以风干的松塔为喻:“这些自然标本终将朽坏,但文字能让消失的事物在另一维度重生。”此刻,那个在霜降夜采集浆果的写作者,依然在文学与荒野的交界处跋涉,用文字修补着文明与自然的裂缝。“时间带走的只是表象,深夜的灯盏会打捞所有被遮蔽的真实。”这或许正是生态写作最深邃的使命——在消逝的加速度中,为人类保存最后一片诗意的栖居地。
作家简介:
周蓬桦,作家、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石化作家协会第一至第三届副主席。出版散文集《浆果的语言》《沿着河流还乡》《故乡近,山河远》《大地谷仓》等,长篇小说《野草莓》《远去的孔明灯》等,在海内外发表作品600余万字。获得中华铁人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等奖项。散文《霜降夜》入选2024年全国高考语文试卷。现居青岛。
本版撰稿 青岛早报/观海新闻记者 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