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离的家乡

青岛早报 2023年02月23日 超 平

  ●超 平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在莱西老家生活了十多年,现在已年过八旬,去夏今春大病两次住院二十多天,平时小病更是不断,是村卫生所的常客。然而,到了这样的地步,母亲仍不肯跟儿女进城,一是不适应城里的环境,二是舍不得田土山林,离不开朝夕相处的乡亲们。因此,我们对母亲的牵挂越来越重,担忧日益增多。

  那天,我和弟妹商量决定把母亲接到身边来。三人一同回了老家,母亲心花怒放,把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午餐也异常丰盛,其中有焖土鸡、米酒蒸土鸡蛋。

  吃饭时母亲有说有笑,问了我们的工作生活和孙儿孙女的情况后,又说了村里不少的新鲜事,谁家盖了新房,谁家儿子考上了大学,谁买了小汽车等等。我们很难插上话,只能静静地听。饭后,母亲收拾完碗筷,大家围坐在饭桌前喝茶、吃花生。我切入主题了:“妈,您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一个人在乡下,有个三长两短都没人知道,实在是让人太担心了,跟我进城过日子吧。”

  母亲回答说:“我不去。城里有什么好,冬天冷得要死,夏天热得受不了,空气也不新鲜,整天待在牢房一样的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烦闷得很,不像在村里,可以种菜、养鸡鸭,和大家嘻嘻哈哈聊天,赶起集来也是一伙一伙的,没事可以东家走走,西家串串,有事互相帮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得很。”

  弟弟接着说:“妈,我那里是县城,连着农村,环境和村里差不多,不远的地方也有个集市,您如果要栽菜,我还可以给您租一块地,到我那里去过日子吧。”母亲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哄我。现在的县城,其实和大城市没有多大的区别,人多、车多,到处是高楼;说租块地种菜,这租金不是钱?农家肥哪里来?我这里有现成的,你这是脱了裤子放屁,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不去。”

  妹妹走上前去,给母亲的杯里加满茶,笑吟吟地说:“妈,我婆家是农村,可我两口子在镇里的集市上租了一间店面搞饮食,您去我那里,帮我洗洗碗筷,切切菜,也算是减轻了我的负担。再说您做的红烧鸡块这么好吃,还可以露一手,有可能客人吃了都不想走呢!”母亲听了,脸上生出得意的神色,她说:“女儿就是嘴甜,还会给我戴高帽子。说老实话,你那里倒是比较适合,可你是搞饮食做生意,要赚钱,我这个人的形象别人看了就不舒服,恐怕会把客人吓跑;我的红烧鸡块在家里在村里还马马虎虎,到了真正的桌面上是会倒架子的。我长期住在你那里,你的公公婆婆难免会产生一些看法,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还是待在家里好。”

  就这样,不管怎样做工作,母亲就是不答应。最后我们有些生气地问母亲:“妈,您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呢?”母亲回答得很简单、很轻松:“不用担心,到时我会告诉你们。”

  九个月后,母亲突然叫我们三个姊妹回去,这回她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我的身体确实不行了,需要人服侍了,不过你们那里我都不去,我要去村里的养老院,费用由你们分摊,儿子百分之四十,女儿百分之二十。”听了母亲的这个选择,我们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也一致反对。

  母亲看出了我们的心事,反而做起我们的工作来:“我知道,你们不让我去,是怕别人说我有儿有女还进养老院,骂你们不孝、没良心,名声不好听,其实这都是不了解情况。你们去看看,村养老院里,局长、科长、大老板的父母都有,他们这样做,是顺从父母的心愿,让父母过得舒心快乐,能多长几年命,这才是最大的孝心。再说养老院这么近,大多数都是同辈的乡亲,熟悉,说得话来,吃得好,睡得好,有病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你们别多说,就这样定了。”我们知道,母亲是一个倔强好胜的人,她的决定,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于是只好说:“既然这样,那就先试试吧。”

  第二天,我们把母亲送进养老院,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滋味,可母亲却是乐呵呵的,面对迎接的鞭炮和院里的老人们,母亲满脸笑容,和熟悉的乡亲打着招呼,像是一位凯旋的功臣。临走时,我们哽咽着,对母亲是千叮咛万嘱咐,并保证常常会来看她。母亲平静地说:“你们不要担心,好好工作,我在这里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停了一下,母亲又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们要记住,我走了以后一定要葬在村里的公墓区,那里风景好,我熟悉,连着自家的自留山,也看得到自家的田土和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