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25日，是杨绛先生去世六周年的纪念日，在此时间节点，岛城文化学者姚法臣做客李沧区老年大学，为书友们举办了一场名为 《百年素人心——杨绛九蒸九焙的读书人生》讲座，梳理了杨绛先生的百年人生路，同时也展现了杨绛先生淡定从容、九蒸九焙的读书人生，这位“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以不同于以往的形象和解读出现在大家面前，更加令人敬佩与怀念。岛城文化学者姚法臣在李沧区老年大学举办的讲座现场。
我们曾误读杨绛先生
杨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对圈内圈外的影响如此巨大？原因何在？姚法臣坦言，这是他读杨绛时经常会想到的问题。“我看过一些网络文章，大体内容是说，杨绛先生的一生是优雅的一生、智慧的一生如何如何，这其实是对杨绛先生最大的误读。要是我们细读杨绛先生，就会发现她的一生充满坎坷和悲苦，遭受过别人不曾遭受过的磨难。但是，在人生每个阶段，杨绛先生都能在磨难和困苦中发现一道光，甚至在最黑暗的时刻，她也没有灰心丧气。她看到的是乌云四周包裹着的金边，她相信人性是美好的，所以她相信未来，她相信未来所以她活得有勇气、有气度、有风骨，使她的肉体和灵魂都得到锻造和磨炼，最终她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一个内心无比温柔、又无比坚硬的超尘绝俗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家“敬慕其学问，崇敬其品德”，“杨绛先生的社会影响力，完全来自于对文化的贡献，来自于一种内在的超脱和清醒，而不是通过攀附权势或借用公共资源制造出来的。 ”
《道德经》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姚法臣认为，这二十五个字完美地诠释了杨绛先生的一生。在姚法臣的解读中，杨绛先生的前半生可以概括为“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她的生活极其简朴，直到晚年北京三里河家里一直还是素白墙、水泥地，安于恬淡平静的生活。她自己说“只是一个零”，隐身其中，就想读读书做做学问，杨绛先生的一生不可谓不丰富、不荣耀、不坎坷，但真正能完美地概括她生活状态的——只有 “读书”二字，一辈子读书。正因为读书，越到老年越激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和璀璨的光芒；她的后半生可谓“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中国社会科学院授予杨绛先生荣誉学部委员，她没领受荣誉证书，讣告也不让写此头衔；拒绝牛津大学艾克塞特学院授予她的荣誉院士称号，她说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以写作和翻译为职业的普通人。在杨绛和钱钟书眼里，所谓学问，无非是荒江野老屋中两三位素心人商讨培养之事，没有什么可炫耀的。杨绛作品的发行量和阅读量一直保持在国内最高水平，正是“夫唯弗居，是以不去”的最好注释。 2001年，杨绛先生在清华大学设立“好读书”奖学金，捐赠出她和钱钟书全部稿酬和版税，至今累积已达数千万。截止到2015年，仅从三联书店汇给“好读书”基金钱钟书和杨绛的版税就达1290万。杨绛先生去世时，基金已累积达到2434万元。此外，杨绛先生在去世前，把家中所藏全部珍贵文物字画捐赠给国家博物馆，包括名人字画、册页、遗墨、手迹、碑帖、印章、书籍、手稿等二百五十余件，把所有值得纪念的各种旧物分赠亲朋好友，正所谓是“质本洁来还洁去”。
人生两大事：读书与保护钱钟书
九蒸九焙的多舛命运，并没有磨灭杨绛先生内心的高洁性情，伴随着百年人生轨迹，杨绛先生秉持读书人的本分，超越苦难，潜心一志，树立了一种不蹈虚、持久坚定的人生姿态，她是与钱钟书志同道合的“书虫”和“隐士”，是技艺精湛的文坛宿将，是慈爱包容的贤妻良母，是随分自持的智者……姚法臣在讲座中以时间为线，选取杨绛先生百年读书人生中的吉光片羽，是富有人生哲理的光影重现，也是况味人间百态的智者心语。
讲座中，姚法臣总结杨绛先生人生的两件大事：读书与保护钱钟书。两人琴瑟合鸣般的读书人生也让他们处于动荡且多舛的社会局势的飘摇人生有了更多的光彩与回味：在牛津陪读时，杨绛旁听文学课，自修西方文学，经过两年的勤奋攻读，获得文学副博士学位。牛津大学总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钱钟书将博德利图书馆译为“饱蠹楼”，藏书五百万册，手稿六万卷。钱钟书和杨绛在此饱览书籍。牛津大学图书馆的书籍不外借，到那里去读书，只准携带笔和笔记本，书上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只能边读边记。临窗有一排单人书桌，杨绛就在此读书，读不完把书留在桌子上，下次来接着读。白天读外文书，晚上读古文书。自己给自己制定课程，英国文学、法国文学，
1934年就读于清华大学研究院的杨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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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经典作家按照文学史往下读。作为钱钟书的妻子，钱钟书看过的书她都读，彼此交流意见。两人比赛看谁读的书多，年终结算。 “我们文学上的交流，是我们友谊的基础。彼此有心得，交流是乐事、趣事。”而对钱钟书的珍视，也让杨绛先生甘做“灶下婢”，她曾回忆说：“我1938年回国，因日寇侵华，苏州、无锡都已沦陷，我娘家、婆家都避居上海孤岛。我做过各种工作：大学教授、中学校长兼高三年级的英语老师，为阔小姐补习功课，还是喜剧、散文及短篇小说作者等等。但每项都是暂时的，只有一件终身不改，我一生是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实苦。但苦虽苦，也很有意思，钱钟书承认他婚姻美满，可见我的终身大事业很成功，虽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体力，不算冤枉……”
“九蒸九焙”无碍真性情
讲座中，姚法臣特别提到，杨绛先生在1991年出版的《杂忆与杂写》自序中引述了英国诗人蓝德的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这或许也回答了来自外界的诘问，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度过难以名状的孤苦岁月、不舍不弃地读书写作？ “我的向上之气，来自信仰，对文化的信仰，对人性的信赖。 ”“支撑我驱散恐惧，度过忧患痛苦的，仍是对文化的信仰，使我得以面对焚书坑儒悲剧的不时发生，忍受抄家、批斗、羞辱、剃阴阳头……种种对精神和身体的折磨。 ”“我惊喜地发现，人性并没泯灭，乌云镶着金边。 ”
钱钟书先生逝世后，杨绛先生一如既往，杜门谢客，潜心读书。她的闭门读书不是消极避世，不通人情世故，而是追求内在的、精神的安慰。杨绛先生曾说：“他们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锺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杨绛先生晚年凭借惊人的毅力、决心和雷打不动的信念，开始打扫“现场”。杨绛一直认为，自己虽然是一位写作者，但更是钱钟书文化遗产的看护人。她先后推动出版 《钱钟书集》（十三册）《宋诗纪事补正》《宋诗纪事补订》（五册）《钱钟书英文文集》《围城》汉英对照本、《钱钟书手稿集·容安馆札记》（全三册）《钱钟书手稿集·中文笔记》（二十巨册）《钱钟书手稿集·外文笔记》（四十八巨册附一册），以及纪念集《我们的钱瑗》……不论中英文，都亲自作序，寄予深情。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杨绛先生88岁时，为参透生死，她翻译了柏拉图对话录《斐多》。之后若干年，杨绛先生创作的《从丙午到“流亡”》《我们仨》和《走到人生边上》，其中贯穿的是对生死的思考，是了解杨绛先生晚年思想状态和人生态度的最重要的篇章，其中有很多生活的智慧，尤其是“胡思乱想”部分，回望一生，杨绛先生说“一辈子的过错也攒了一大堆”，没有洗净之前，带着一身污垢是不能“回家”的，“回家”那一刻，自己将以何种形象与亲人相见呢？以现在的老相，父母认不出；以小姑娘时的清秀模样，锺书、钱瑗不敢认……种种设想奇妙而合乎情理，近百岁高龄的人，还葆有着孩子般的天真，感动了无数读者。
本版撰稿摄影（除署名外）观海新闻/青岛早报记者 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