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凤

霞飞黄泥巷

青岛日报 2023年04月17日

  初去黄泥巷的时候,杏花正开成青衣的模样。

  我去黄泥巷是为邂逅一段久远的田园情愫。在城市里住久了,满眼都是钢筋水泥、车流鱼贯、噪音盈耳。灯红酒绿处的繁华让我身心疲倦,内心总想寻一处地方,有古风有新绿,有花香果香,有岁月的包浆可观可瞻,有清澈的水流可洗涤尘埃,像一段诗行镌刻在现代生活的留白处,让自己身心舒展、放松。

  黄泥巷,单是名字就满溢田园诗情,原本是养在深山人不知的小村落。百十户的小村蛰伏的山坳状似巷道,村庄坐落在黄土层上,土色比别处显得更黄。山中气候,早晚多雾露,打湿黄土遂成泥点;若遇雨,则道路泥泞黏稠,难以拔脚,故名黄泥巷。

  这是个传统的农耕山村,地少且土薄,粮食不够吃,自古有种果树的传统,以早熟的樱桃和杏树居多。小村四周山上布满果树,最年长的樱桃树已经有200多岁。过去果农提篮叫卖,枝上果实采摘后拿到集市上多有折损。因为黄泥沾脚,采摘和出村又多了层不便,果子烂在枝头、烂在家里都是常有的。旧时山深处的黄泥巷人日子贫苦,几乎成了光棍村。如今,那些记忆已经演化成平仄的诗行,黄泥不复黏脚阻路,而成了一道洗涤人心灵的鲜亮风景。

  我在黄昏前到达,伴着霞光穿行在这大地旖旎的裙裾上。

  沿着河流在村边穿行。河是老河,却清澈如新。如今很少看见水流如此清澈如山泉般的河了,它流经九上沟、墩上、黄泥巷三个村子,一路奔向大海。此际,春深溪清,多次治理之后,它更是变成了水清花繁的河谷。

  水岸生秀色,杂花更入诗。沿河西行,见水中菖蒲亭亭净植,浅湾处几簇墨色轻晃,似宣纸上逐渐晕开的墨迹,细看,原来是蝌蚪们伶伶的身影。夏秋季节,此地定是蛙鸣十里的喧闹吧,定然有“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惬意吧。花丛重叠里,石桥上有村妇挎着竹篮走来。她着素朴的青花布衫,头挽高高的发髻,步态从容、气质雅致地缓缓走着。行人都一愣,就像梦里邂逅一段水乡故事的旧影。是在拍电影吗?与她泛着青春香气的身影擦肩而过时,我豁然明白,她是模特。对面石墙上架着各种先进的拍摄器械,摄影师们正在这里找灵感、采风华、出大片。

  从磨盘铺就的小桥上跳跃着穿河而过,顺便撩一把水花儿,心情也如水花般跃动。踏着碎石路上行,迎面是一道瀑布似的迎春花墙,花墙绵延数米,颇为壮观。这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满眼黄金,面对如此春色,瞬间感觉自己富足得像个国王。好友几人在一所青砖老房子前的石碾上坐定,眼前的黄泥巷,霞光恰当地把柔和温馨的光束打在每一件静物上,就像水墨画一般安详。

  黄泥巷的街面铺着斑斓干净的石头,黄土成了边角的陪衬,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息。黄土上见缝插针地长着一簇簇野花,紫花地丁炫目的蓝紫,蒲公英的金黄、车轱辘菜勃勃生机的绿,无不张扬着乡野的生命力。村中房屋略有参差,老房子旧而有韵,新房子鲜而不媚,错落中透着和谐。树影掩映里,一只土狗的轻吠,让俊秀山村更有了烟火气息。曾经,它是藏在深山人不知的小家碧玉,在铁橛山的重重峰峦里、在月季山、睡牛山的深情环绕下,它安恬静默。如今,它游人如织,成了网红打卡地。身在黄泥巷,霞光里举目四望,山峦青翠朦胧,硬朗中见秀气,透着饱满的生命力和幽静的亲和力。清甜的空气和萦绕的花香似一剂仙药,让人无限坦荡而欣悦。

  再去黄泥巷时,我们跌进一场浩大的春雪里。漫山遍野的樱桃花开得白茫茫一片,淹没了村落和石桥,淹没了菜地和辘轳。

  我们带了唐装和汉服,带着古琴和笛子。似乎只有黄泥巷这样的地方才适合穿越,才能与古风彻底拥抱。

  香气弥漫中,村庄消隐了,只闻笑声不见人的山谷,在一树大樱桃的雪庐之下坐定。不必拂去落英的尘埃,昨夜露珠已经洗濯过小草,就算是黄土也无妨,与土地亲近是极大的幸福。将硕大的石榴红裙裾铺展,把古琴放在盘坐的腿上。此刻,你是谁?花影里琴弦空灵,茂林间花语呢喃;有蜂儿哼着多声部的春天大合唱,有云雀在叶隙和云朵间往返。煦风撩拨衣袂,落花悠然落下,缓慢的黏在乌发和衣襟上。时光似乎可以停滞了,这一刻的美无与伦比。远山淡淡,麦田郁郁,甜香阵阵,让人不觉间忘却了尘世烦忧。

  一声鸡鸣告诉你,此地是人间,是烟火气息浓郁的乡野,而此刻的你,是融入凡尘的仙子。

  笛声清澈,越过高高低低的花枝飘来,另一袭白衣在不远处飘荡。那仙子在斑驳的石墙边吹起长笛,吹的是《姑苏行》《扬州慢》,抑或是《梅花三弄》《潇湘水韵》。香风微微掀动伊的衣袂,撩起笛子的红穗,是一帧动人的画面。黄泥巷的春天,适合各种人生的畅想和角色互换。

  此即的黄泥巷是被樱桃树掩映着的,河流、岸边、房前、屋后、坡地、山坳,花开如霞的樱桃树,成了黄泥巷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空气被染了香,有百余年栽种历史的小山村,有着口感最好的樱桃和骄傲。

  如果你错过了杏花、樱桃花,那就不要再错过樱桃红了的季节。那些玛瑙珠攒成的果子挂满树枝,红艳艳的一片,红镶绿玉人间极致的美,被樱桃一树占尽。

  闲步街巷,绕过碾盘,走近石屋,门前一棵硕大的樱桃。树荫下石桌一张,竹凳几只,主人不在,只有一壶清茶冒着热气在待客,一篮艳丽的樱桃刚刚摘下枝头,还带着阳光吻过的唇印。

  那吃樱桃的人,心在山水间,他攀着老枝,觅着新绿,从跃动的阳光间摘下璎珞般的小果,就像是摘到一盏盏脆生生的笑,落在山间。黄泥巷、墩上、九上沟、墨城庵,这一串被樱桃穿起的名字,自带平仄自成诗。每到杏花开时、樱桃花开时、果品成熟时,人们蜂拥而来。人人成了摄影师,记录着花香果香的好日子,记录着被花果簇拥着的黄泥巷。就算是无花无果的时节,黄泥巷也有醉人的风景。小桥古朴、流水潺潺,石头垒砌的百年老房子诉说着岁月,房前屋后的篱笆、菜地,大门上质朴红对联……绿水青山里的黄泥巷,过成了山村生活的标本,过成了我们内心所向往着的静谧的理想田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