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年过五旬的阿包通过手机上语音转文字,誊写出一本叫《阿包》的书。最早产生写书的念头,是她被人拐卖逃回贵阳之后,她想告诉两个女儿,那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希望她们懂得她经历的生活,不再重蹈覆辙。
“一个不识字的女人对着手机,一定要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特别。”帮阿包出书的出版社编辑涂涂说。
像我这样卑微的生命
如果不是阿包写出来,她的女儿小菊永远也不知道母亲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风暴。
小菊知道的是,1968年,阿包出生在贵州黔东南的雷山县固鲁村。小时候她一心想读书,她可以认字,可以不用干那么多苦力活。为了赚两块八毛钱的学费,阿包挑红薯藤到街上卖,到山上割草药、采茶卖,但很快她上学的希望落空了。她是家里的重要劳动力,而她赚来的钱只能补贴家用。
后来,20岁的阿包嫁给大自己18岁的煤矿工人老赵。老赵离过婚,和前妻有个女儿。阿包又生下两个女儿,加上老赵的母亲,一家五口人生活在一起。阿包一直拼命挣钱养家。
关于阿包的内心世界,女儿小菊并不知道。刚开始,阿包也担心这些经历写出来,女儿们会感到难为情,但女儿们宽慰她说,没关系。
阿包写完后,小菊看了她的手稿。她第一次看到阿包详述自己的经历,加上细腻的内心独白。
阿包在书中写道,我并不害怕贫穷,最怕的就是被人打被人歧视……像我们这样卑微的生命,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像在控诉命运,却又真实。”
“我因为走错了路来到人间,却依旧没有改变一生是牲口一样的命运?”
阿包写下的这些文字和涂涂以往看过的都不一样,“像在控诉命运,却又真实。”
2021年,阿包写好后,潘年英帮她改了一遍错别字,就拿给出版社。潘年英是阿包现在的丈夫,比她大五岁,她叫他潘哥。
虽然他之前就反复听阿包讲她的故事,但当这些故事变成文字后,他仍一下子被带了进去。
虽然第一眼看上去,阿包的书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但让编辑涂涂想到人类古早的口传文学传统。看完后,涂涂有一种感觉,它写的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挣扎,以及一个人经历了命运的重压后,没有放弃,一直保持着对世界的善意,最后她活出来了。
曾经有一次,当阿包讲起她的故事时,潘哥说,阿包你太苦了,你可以把你的经历都写出来。有一天,他突然看到阿包坐在桌子前,写什么东西,他还觉得奇怪,阿包不识字,怎么会写东西?
阿包说,女儿小菊告诉她,手机有语音转文字功能,她先对着手机讲出来,转换成文字,再一个字一个字誊抄下来。抄完她又继续对着手机说,继续写。
那段时间里,只要一空闲下来,阿包就坐在书桌前,埋头写字。那时她还把小菊的女儿、一岁的外甥女带在身边。等把孩子哄睡着了,安静了,她就开始写。
“一个没有读过书,也没有跟文字有过任何交道的人,当然是不会写作的。”潘哥刚看到她开头写的那段文字时,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他对她说,你不用每一句话都要讲“那时候”。
半年之后,阿包把她记得的故事写完了。潘哥拿到打印店里打印出来,再来校对和修正。他帮她删除了一些“那时候”。但后来他发现,其实不删也是可以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才是她的风格。
阿包写下的这些文字的时候,潘哥常常看到她眼泪汪汪的。“这书中的故事,是她个人生命史的真实记录。”
“她从农村进入城市后的那种努力和挣扎,以及所面临的种种生活困境和出路,一点也不亚于一部严肃的人类学田野志的书写。”潘哥说,而从文学的意义上讲,一个文盲朴实无华的文字,也严重地挑战着那些酷爱修辞和迷恋形容词的作家群体的文本。
在母亲的经历中,小菊看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女性,但“却总有一股向上的生命力”。 袁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