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老伴得了脑梗，栓塞的部位是左半脑前额，虽然不影响吞咽、肢体动作、语言表达、但是影响思维。所以与他日常的交谈中，他的表现总是慢半拍。即便是发生最难过的事情，由于病情牵制着他，他的情感也显得很漠然。譬如说：他亲爱的姐姐和最钟爱的外甥都是突然离世，他听到后“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我知道他的内心是很疼的，可是思维牵制着他“漠然”。遵照医嘱，家属要和病人多交流，以促进病人大脑建立侧支循环，有利于思维恢复。于是，我就有意在下午冲上茶后坐在他对面和他聊天。

　　我们的聊天通常是漫无边际，随心所欲地闲聊。也许是晚餐吃什么，也许是某商品又涨价了，也许是当日见闻，更多的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以前，过去，如何如何……有时候很开心，有时候也很伤感。开心孩子成长中的趣事，开心我们从自立门户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伤感于那些本应该抓住能改变命运而陡然流失的机会；伤感逝去的亲朋好友；思念把我们带到世上的父母，痛惜他们没有享受今天的好生活。有时会聊起曾经我们两人之间的恋爱和不曾忘记的“战争”的故事，那是最开心的。每当这时我都会站起来给我和老伴的杯子续上水，混合的茶香再一次弥漫满屋，弥漫在我俩中间，弥漫在过去的岁月，也弥漫在我俩心头。

　　我们还聊到唯一一次肢体冲突的“战争”。那时女儿小升初在即，一道连我也解不开的数学题难住了我俩。家里开着灯，我陪女儿去前楼请教同学的爸爸。这时，他回来了，没带钥匙，猛敲门不得开。他便坐在对面马路边上抽烟，没有看到我和孩子回来了。他抽罢烟二次敲门，一进门就怒不可遏地把我推倒在床上，质问我刚才为什么不给他开门？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震惊，立刻站起来冲进他的怀里厮打。我要他回答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发火？女儿吓得直喊：“爸爸，我和妈妈刚才不在家！”这件事我很生气，好些天不理他。因为他无视我的感受、我的尊严、我对他的爱！只不过，这就像夏天的雷阵雨，很快就雨过天晴、云淡风轻了。

　　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聊天中，他曾表扬我说：“现在像你这个年纪能坐在家里看书的人不多了。”我很得意，随口回敬：“谁像你不爱学习！”谁知迟钝的他立刻反驳：“我比你读的书多。曾经我有每天一只苹果的酬劳给同事们讲《基督山伯爵》，我功课也很好！”“那你为什么不上大学？”“俺家出身不好！”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许是下午茶的交流，疏通了他脑子的经络，许是香茶氤氲了他的思维，我感觉他的话头越来越灵敏，思维也越来越活跃。

　　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亦喜亦忧走过了近五十年。这后十年，我们由强壮步入衰老，还时不时地要进几次医院。下午茶，平常而珍贵。岁月流逝，青春不再，但下午茶仍随心所欲而温馨浪漫，漫不经心而充实丰盈。祈愿每天的下午茶给我的生活增添一点色彩，注入一点活力；祈愿每天的下午茶陪我俩愉悦轻松、幸福美满地活在当下的每一天。王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