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斛涛头觅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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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版 人文青岛
·万斛涛头觅屐痕
2022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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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人文青岛 2022.06.25 星期六

万斛涛头觅屐痕
一九三四年郁达夫避暑青岛影迹
    1934年夏,文学家郁达夫(1896-1945)应汪静之等友人邀请,携妻子王映霞、儿子郁飞旅居青岛,时长恰好一月。郁达夫此行留下了《避暑地日记》及《青岛杂事诗十首》等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时人旧刊中也多有记述,为今人解读其青岛之旅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一直未见其旅青影像。不久前,笔者偶然觅得一帧珍贵照片,正是郁达夫一家与友人在栈桥的合照。回澜阁匾额之下,这位文坛大家瘦削的身影与吹皱的长衫,也似乎能让人感受到那个夏日的阵阵海风。
旅青缘起
    1934年6月底,郁达夫刚出版了文集《屐痕处处》,被认为开启了白话游记文学新风,而他却在为杭州的烈日无风苦恼:“水银柱升至百零五六度 (约40摄氏度)以上,路上柏油熔化,中暑而死者,日有七八人……河水井水干涸,晚上非至午夜过后,晨之二点,方能略睡”。苦夏难捱,便有了找一处清凉地避暑的打算。据王映霞回忆:“正巧汪静之、卢叔桓来信相邀,于是,我们决定去青岛,打算只带大的那个孩子”。不久,郁达夫一家乘车先到上海停留,与汪静之会合后乘船于7月13日抵达青岛。
    日记中郁达夫写下了青岛初印象:“午后一时入港,遥见绿荫红瓦、参差错落的青岛市区,天主堂塔,虽尚未落成,然远看过去,已很壮丽。在青岛西北大港外第二码头上岸,立海关外太阳下候行李,居然汗也不流……青岛果然是凉”。其实,青岛彼时天气也比不得往年凉爽,在几天后郁达夫为 《东南日报》撰写的《北航短信》中,一位黄包车夫如此说道:“浅(前)天,在青岛,也溢(热)死个阴(人)了”。
    曾供职《民国日报》的萧觉先刊文记录了与郁达夫的码头巧遇:“那天,我在码头上接一个自上海来的朋友,忽然见一个瘦小的人,穿着一件青灰色的旧绸衣,手里提着一个珐琅制的食篮,和我对面急行着……他就是罗曼主义的作家郁达夫,我们在上海最后一次相遇以迄现在几乎有十年的光景,他现在又做了有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青岛漫游
    当晚郁达夫一家随汪静之暂宿其市立中学同事和连襟卢叔桓寓内,第二天移至广西路38号骆氏楼上。这位骆先生便是在青岛市公安局任第一科文书股长的骆金铭(杭州人,字宝庆,号六桥),他在青岛供职已有十余年,颇爱舞文弄墨,又是浙江同乡,与郁达夫很是投缘,“房客房东,亦很能相处”。广西路38号位于当时的公安局第一分局 (现公安局市南分局)对面,是由商人李眉孙建造的广西路南侧两座商业楼中的一幢。根据同年《青岛市政府职员录》,骆金铭等几位同事地址也在此楼,应是公安局租住几间作为宿舍之用。郁达夫一家“将什物器具等粗粗租定,居然成一避暑客矣”。
    在青岛的日子里,郁达夫最爱独自或与友人结伴四处行走。没几日他在青岛市区东西南北各部沿边走了一圈,“登上贮水山、青岛山、信号山等处登眺到夜,青岛全市的形势已经略洞晓了”。萧觉先对此也有过描述:“每日早起长衫也不穿,独自到各处乱走,方向辨得很正确,从未因迷途而乞灵于洋车夫的。他有时杂在人丛中去看人家的丧仪,有时也会掺入苦力队里听他们的谈话,有时竟会寻到东海楼双鹤里的脂粉队中去领略他们的生活,他是一个极富于感情的作家,给予痛苦的人们与(以)同情”。
    去郊区远游便需转乘公交,郁达夫最远一次记录是8月1日经李村去崂山北九水,“清游一日,计花钱七八元,花时间十小时,步行五六十里,喝汽水、啤酒无数,在溪中入浴三次,傍晚七时到青岛寓居,人倦极”,颇见性情。郁达夫此行创作咏崂山诗两首,其中一首“柳台石屋接澄潭,云雾深藏蔚竹庵,十里清溪千尺瀑,果然风景似江南”,1981年由他的侄女婿黄苗子书写,凿刻在靛缸湾旁的石壁上。
    买书是郁达夫的一大癖好,日记中多有买书的记载。除为查考几种不常见的青岛草木专门买过一本植物图鉴外,其余大都是些外国文学。一次在日本居留民团的临时售书处 (湖北路水师饭店旧址)遇上打折便买了十余册,甚至西广场的旧书摊上也都去搜罗。以致离青时“料理行李,仍以书籍为多”。
诗酒会友
    郁达夫旅青的消息传开,平日里便少不新朋故交前来拜访或饭局相邀。访客中有文学界的汪静之、杨振声、吴伯箫、李同愈、林微音等,新闻界的萧觉先、吴炳宸、赵怀宝、张紫城、陈绍文、闵龙井等,以及故交邓仲纯、同学闵星荧等,日记中潍县路的可可斋、广西路马克司酒家、汇泉路可乐地、河南路亚东饭店等都曾是他与友人相聚的场所。
    国立山东大学的欢迎茶话会,是郁达夫在青岛参加的唯一公共活动,陪他前往的是前任校长杨振声,两人是在武汉大学和北京大学共事过的老朋友。茶话会从8月4日下午4时开始,参加者男女生约三四十人,不取讲演仪式,以座谈为主。据与会者回忆,郁先生貌相很和蔼,说话也有趣,只是夹杂大半浙江音调的生硬国语着实难懂。谈的多是文学创作的经验,语速很快,讲到有趣的地方仰脸大笑,听众虽然也都陪着笑一笑,但多半不能领会他幽默的所在。天气很是炎热,郁先生的座位虽然靠近窗子,便褂仍被汗浸湿了一片,跟杨校长一根又一根抽着长城牌香烟,会议一直开到晚上近七点的样子。
    纷繁的应酬也打乱了郁达夫的写作计划,使得他在青岛除了日记和几篇约稿,只写了《青岛杂事诗》10首,这其中为汪静之、卢叔桓、杨振声等人酬赠诗又占了多半。有两首赠予老友国立山东大学校医邓仲纯及女儿。郁达夫与邓校医十年前曾在北京做过邻居,1929年在安徽安庆险遭非难,幸亏邓提前报信才得脱险,所以很念旧情。邓仲纯有两位千金,长女邓译生自小研习诗画,性格温婉,后来嫁给了曹禺。小女邓宛生活泼好动,曾是青岛运动会的百米少年组冠军。郁达夫赠诗写出了姐妹的性格差异:“邓家姐妹似神仙,一爱楼居一爱颠”。
    另有一首游崂山路上创作的:“堂堂国士盈朝野,不及栾家一女郎。舞到剑飞人隐处,月明满地滚清爽”,这位女郎便是青岛国术女杰栾秀云。郁达夫日记中对她多次提及。 “午后有《北洋画报》记者陈绍文来访,同来者为陈之妹及女国术家栾小姐。栾小姐貌很美,身体亦强健,在青岛接见的女士之中,当以她最姣艳温柔”。 “今日热至九十度,为青岛空前的高温,有栾女士为我舞剑”。栾秀云是当时国内著名的武术运动员,也是青岛国术馆的教员,曾与军阀张敬尧义子张继忠订婚,后向法院申请解除婚约。
临别留影
    “8月9日,星期四,阴,时有阵雨。午后,友人俱集,吴伯箫亦来访。在回澜阁前,摄了一影,大约《北洋画报》下两期登印出来,摄者为该报记者陈氏”。这段节录于郁达夫《避暑地日记》中的文字,证明了栈桥留影的存在。笔者也曾找过此后的几期《北洋画报》旧刊未有发现,数年后才在天津《大公报》(8月21日8版)收获此照,图释为“文学家郁达夫游青岛在回澜阁前留影,标▲为郁氏及夫人王映霞女士,标X为公子郁飞。陈绍文摄”。
    笔者正是搜集摄影家陈绍文资料时收获了这张照片,他同时是这两家报刊的驻青记者,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发表了一批新闻摄影作品。陈绍文也常乐于将自己与旅青名人的合影见诸报端,其笔挺的站姿颇为独特,栈桥合影中左侧的那位应该便是此君,右侧可能便是日记中提到的文学家吴伯箫,学者臧杰认为也许是房东骆六桥。这张照片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为郁达夫青岛之旅增加了仅有的影像纪录,也为沈鸿烈所题的廻澜阁匾额留下了难得的近景呈现。
    秋风渐起,8月12日一早,郁达夫一家在众多友人的送别中,乘火车经济南赴北平,结束了历时一个月的青岛之旅。回到杭州后,他在《青岛、济南、北平、北戴河的巡游》中如此写道:“去青岛住了一个夏天,方才觉得‘东方第一良港’‘东方第一避暑区’的封号,果然不是徒有其表的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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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逸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