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谈作者：林少华这样看村上春树-青岛报纸电子版

    如果你是村上春树的读者，一定不会对林少华的名字感到陌生。过去30余年间，从《且听风吟》《挪威的森林》到《刺杀骑士团长》，林少华的村上译著40余种。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因为林少华，村上才为中国读者所熟悉；也正是因为林氏译本鲜明的语言风格，才使得村上春树的作品生动还原于汉语世界，为越来越多国人喜爱。
    不久前，林少华再度做客青岛方所书店，为其送上五周年生日祝福，同时也带来了两本由青岛出版社出版的新书。一本是集结其村上译著的译序合集《林少华看村上：从<挪威的森林>到<刺杀骑士团长>》，另一本则是夏目漱石的经典名篇《心》。而当日话题的核心，依然离不开其翻译生涯中的老熟人村上。
    译者的“读后感”，与众不同但也并非纯学术
    与现在许多译本既无前言也无后记的 “裸译”不同，林少华透露，他每次做翻译，都有写一篇译序的习惯，类似于译者的“读后感”。“一来，译者首先是读者，而且是精读者，说极端点，一本书读一遍和翻译一遍那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本书，感受完全不同。这样精读完一本书，总有一些感受，不吐不快，我这个人又有表达欲，再说，只翻译，给他人作嫁衣，自己不顺便裁上一件小褂，总觉得不爽，亏了。”
    从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且听风吟》，到2014年最新短篇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后又增补《刺杀骑士团长》的译序。《林少华看村上》中除品评每本书、每篇作品所体现或蕴含的艺术特征、心灵信息和精神趋向，也在连续提取作家较为典型的生活细节和创作思想的变化轨迹。这其中的变化，并非一目了然，而是隐匿于译者30余年来对其作品的感知中。纵向读之，视为作家传略和创作谱系未尝不可；横向读之，又是相对独立的文本解读和作品个论。
    在林少华看来：“文学批评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验证以至构筑某种文学批评理论，而在于通过文本解读或赏析促成一种深度认知和审美体验。”他一直有一个追求，就是以随笔式文体突破纯学术的模式，以期在“象牙塔”和大众之间构筑一道桥梁。
    为了灵魂自由的写作和传达美的翻译
    “为了灵魂的自由”，这是村上春树一以贯之的创作动机。早在林少华去日本初见作家之时，作家就曾当面强调，写作是为了使自己以至读者的灵魂获得自由，即便身体自由不了，也想让灵魂获得自由。他说：“每个人在日常中受各种规定的制约，不是这个不准，就是那个不许，所以我们是不自由的，但同时，我们又追求灵魂的自由。这是贯穿我整个写作过程的念头，读的人大概也会怀有同样的心情，这就构成了一种交流。”
    林少华认为，村上文学的一个主题，的确就是追求个体生命的精神尊严和自由表达。他不大喜欢被约束，上学的时候就对整齐划一的校服深恶痛绝。这也确立了他的文体风格：简洁、诙谐，还有意在言外的微妙的趣味，具有普世性的渗透力。作为译者，之所以不屈不挠地跟随村上到现在，主要就是被他的语言风格吸引了，有得心应手的感觉，“译到最后，不知是他在说还是我在说。作为译者与作者，对文字的审美感觉不谋而合，翻译起来自然身心愉悦。”
    据说，村上从前是用日语写作，写了不满意。他说日语被用得体无完肤了，都是陈词滥调。就改用英文写，但词汇量有限，不可能写长句子。写完之后自己译成日语，结果歪打正着，形成了不是传统日语也不是英语的翻译文体。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评论界认为村上的语言风格比较西化。
    在林少华看来，村上春树的小说恰胜在这一非传统的别具一格上，他是小说家中寥寥无几的文体家。“什么是好的文体家？看完一遍还想再看一遍，任何一行都能沉浸。我只是尽量传达了他那种独特的调调。”他所看重的依然是翻译中对村上春树这种调调的节奏感和韵味的把握。“读者将书买回去，如果除了故事情节本身，还买到了一种独特的语言风格，审美体验，这种感觉是花多少钱都值得的。一般的翻译只是转述内容和故事，好的翻译是重构文体和美，这是一种妙趣。”
    这位译者还认为，除了好的语言，村上春树讲述的故事永远都充斥着不确定性和荒诞性，引人入胜，耐人寻味，让人看完三四天都缓不过劲。而他个人认为，村上最成功、最让人佩服的作品是《奇鸟行状录》，其中时间跨越半个世纪，空间远至西伯利亚荒原，情节更是山重水复，雾锁云笼。这部小说也标志着村上完全走出了孤寂的心灵花园，开始闯入波谲云诡的广阔沙场。《刺杀骑士团长》虽无法与之比及，但技术的娴熟在某种程度上总会弥补灵感的缺失，村上就是这样的作家。
    像喜欢村上那样喜爱夏目漱石笔调中的幽默与机警
    在日本小说家中，并不是每一位的作品都让林少华心有戚戚，深感契合。他坦言，较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他更喜欢的两个人，除了村上春树，另一个就是夏目漱石了。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他就曾读过夏目漱石的全集。他认为，夏目漱石和村上春树，两人虽时隔八十余年，却有若干共同点。
    “一是态度的认真与坦诚。两人都认真对待人生和社会，不伪善，不矫情，不故弄玄虚，不掩饰自己；二是笔调的幽默与机警。一些作品都富于理性的、机智的、有教养的幽默感。有人称村上春树为‘当代的夏目漱石’，想必主要着眼于这一点；三是描写对象大都是都市里的小人物，尤其是知识分子，都以传达其孤独、无奈、充满失落感的心态见长，而且两人同样是游离于文坛主流而独树一帜、别开生面的作家。”
    而巧合的是，村上春村最喜欢的日本作家，排在第一位的正是夏目漱石，他曾说，如果从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近现代文学作家中投票选出十位“国民作家”，那么夏目漱石无疑位居其首。而毫无疑问，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是一座卓然特立的高峰，他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或等同于鲁迅先生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
    或许恰恰是因为这种特别的关联，林少华翻译了夏目漱石的《心》，今年由青岛出版社再版推出。这本带有推理色彩的小说，描写了爱情与友情的碰撞、利己之心与道义之心的冲突，凸现了日本近代知识分子矛盾、怅惘、无助、无奈的精神世界，同时提出了一个严肃的人生课题。林少华说，这部长篇可以说是夏目漱石最为引人入胜的作品，至今仍跻身日本中学生最喜欢读的十部作品之列。在他看来，“假如没有《心》，漱石能否‘活’到今天还真是个疑问。”
□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李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