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 的 追 忆转身,遇见另一个自己响水跌水弯弯树黄岛记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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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版 作 品
·三 月 的 追 忆
·转身,遇见另一个自己
·响水跌水弯弯树
·黄岛记叙
201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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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作 品 2019.04.15 星期一

响水跌水弯弯树
李 蕾
    惊呼声起,一段亮蓝的水从翠绿幽谷中跳出来。
    多么纯净的蓝,多么澄澈的蓝,多么鲜亮的蓝啊,蓝得让人瞠目结舌,蓝得让人心旌荡漾,蓝得让人欢欣鼓舞。即使翻遍色系谱,也找不到合适的具体的蓝来定义它。它的蓝,是与世隔绝的蓝,是空前绝后的蓝,是绝无仅有的蓝,是提炼且融合了多种蓝调基因的绝美的蓝,只属于这卧龙潭,属于苗族布依族自治州的荔波大山。
    更神奇的是,白云水上生!
    洁白的,飘渺的,通透的,丝丝的,袅袅的,像是蒸馏出来的水汽,一波一波,一缕一缕,轻盈曼妙地升腾着,飘散着,在蓝色的水面上形成云蒸雾罩的气象,俨然是万壑藏匿了蓝天白云的一个精彩片段。
    谁能想到,如此惊艳的卧龙潭,只是抛出来的一个蓝色的引子,它将牵出一大串更丰富更密集的蓝。
    近了,水声便更加清晰。
    溪连着河,河连着潭,潭连着瀑。除了树木石头就是水,到处都是绿与蓝,分不清水声来自哪里,分不清是潺潺还是淙淙,是汩汩还是泠泠,是哗哗还是隆隆,是婉转悠扬的古琴曲还是激情昂扬的钢琴曲,是轻盈高亢的苗家芦笙还是深沉洪亮的瑶族长鼓。总之,在这狭长的幽谷里,水主题的进行曲不停息地演奏,一切都淹没在磅礴乐章中。
    响水河,多么生动而具象的名字!
    水的响声里,一树红蒂白瓣的桃花正凌寒怒放,繁花如雪,清香袭人,好似巨大古琴上的一枚银色乐徽,正发出婉转低回的余韵。河床中灰褐色的石头,无一不覆盖着毛茸茸的青苔绿毯,那丛丛新绿,嫩得足以沿着石壁流淌或滴落。白头翎黑羽衣红尾巴的小鸟,起舞在石头上,“嘀嘟咕、嘀嘟咕”尖声鸣唱。水汽氤氲,花枝轻曳,芳草萋美,行走峡谷间,使人误把冬日当春天。
    因于喀斯特地貌,山间怪石参差,河流不同于平原上的那样无遮无挡径直往前,而是步步遇障,“悬空千丈素流分”,庞大而明亮的水体呈打散的丝绦状披挂在漫山青翠之上,俨然一章华丽大散文,发散性思维无限延展,延展到所能到达的任一地方。粗的水,细的水;宽的水,窄的水;直的水,弯的水;急的水,缓的水;深的水,浅的水,皆无视沟沟坎坎七拐八弯,自由洒脱地跳跃着奔腾着欢唱着,拓开了属于河流的多彩路径。
    轻的,重的,近的,远的,是水声,水声,还是水声。
    响水河的响声是立体的,萦绕且充盈所有空间,无论你身在高峰抑或低谷,都身浸其中;响水河的响声有质感,是和风细雨呢喃,是珠环玉佩叮咚,是千军万马嘶鸣,似乎伸出手去,掌心就会盛满回响;响水河的响声有色彩,是顶级翡翠的阳绿,是极品刚玉的亮蓝,能映亮心灵的暗角落,令人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一段水不成河,连成片的过程形成活水。
    水往低处流。勇猛地冲向断崖,壮烈地从高处跌落,更是一种超凡的境界。
    响水河一路欢歌,向前奔,向前奔,它永远不知道前方的境遇,也无需知道。它永远不为自己设定终点,它只向着前方,前方,前方……奔流的状态是河的生命,它是一条不停脚的河,它是一条边奔走边作响的河。
    这条作响的河不断遇见悬崖断壁,共遇见68次,便形成了“68级跌水瀑布”的胜景。每遇一次,响水河就义无反顾地冲下悬崖撞向石壁,于是乎,银河倾泻,白练当空,云起雪涌,珠飞玉溅,响声雷动。整个山谷充溢着隆隆水声,弥漫着洇洇雾气。
    跌落是股巨大的力量,每条瀑布都把各自落地的中心点冲击为深不可测的潭,像是一个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它们将跌碎的曾经重新汇聚,储存,塑造了一个乐活达观、宽容深沉、收放有度的新的水体。落瀑潭,跌跌撞撞,在生命旅途中点下浓墨重彩的逗号。
    这些潭,无论有名字的或者无名字的,它们形状不同,深浅不一,皆美轮美奂,令人惊叹。
    潭水皆为蓝色调,但与卧龙潭的蓝不同,它们更加个性而张扬,简直要把蓝色家族一网打尽:淡蓝、碧蓝、蔚蓝、天蓝、冰蓝、水蓝、海蓝、幽蓝、湛蓝、光蓝……每一个湖都在多种蓝里洇染、过渡和糅合,宛若一块块晶莹剔透的蓝刚玉,澄澈明净,熠熠生辉。树的倒影,山的倒影,石的倒影,鸟的倒影,天空的倒影,都装在这冰种飘花翡翠里,装在这顾盼生辉的明眸中。潭底水草婀娜,灰白色的石头下,藏着数不清的灰褐色的小鱼儿,皆若空游。水面时有彩色的飞鸟掠过,撩起朵朵水花。
    亏中生盈,水满外溢。68个落瀑潭盛的是智慧之水,流出去,补进来;补进来,流出去。如此反复,上瀑连着下潭,下潭牵着河流,将生命一段一段延续,将活力一段一段激发,让每一段水体都丰沛灵动如初。
    68个响亮而决绝的“跌”,跌得声震四方,跌得气势恢宏,跌得波澜壮阔,使峡谷的整个水系烟波浩渺、卓尔不群。
    相对于68跌瀑布更安静的景儿,是响水河的最上游,那二三里长的“水上森林”。
    这是一个奇特的原始自然生态区,喀斯特洼地为河床,葳蕤的树木和错综的藤萝以河为地,恣意扎根,占据河流,构成了独特罕见的水上森林。
    旺活的水,鲜活的树。水中生树,林间流水。
    群峰怀抱里的水上森林,绿树葱葱,流水淙淙,宛若天上的瑶池仙境。此地是瑶山乡瑶家人的饮水源,恰恰名为“瑶池”,巧合得让人拍案叫绝。
    清凌凌的河水弯弯绕绕,顺势而为,或舒缓,或激昂,或平展,或逼仄,浪花飞溅,白莲出岫,似云似雾似飞雪。尤其当两岸葱翠夹道时,水位陡增,水声激昂,瞬间涌起白花花的千堆雪,这便是画家笔下诸多秀丽山水画的原型吧。
    河中散落的石头亦不孤独,任由各种绿植簇拥。各自独立的石头就算作河上的桥,河水在石头与树木间汩汩穿绕。
    踩着绿莹莹的石头,观赏水上森林。河里的杂树,没有一棵是直的,全都弯弯曲曲,盘根错节,每一株都像一个造型别致的盆景。它们的枝条仿佛拥有水的脾性,能随方就圆,哪里有合适空间,就伸向哪里。
    树下,偶遇方言浓郁的苗家儿女,将零落的枯枝残叶捡入背篓,像是收藏一段段泛黄的千古历史。他们的先人经历无数次逃亡无数次迁徙,以树叶为衣,以岩洞为家,以野果果腹,赴汤蹈火,铁马冰河,百死一生。天地间的芸芸草木是割不绝烧不尽的,最终,一缕族系基因躲在深山悬崖间复苏,返青,生长,一寸一寸繁茂开来。五千多年的风起云涌啊,吹散了泪洒斑竹的千古悲歌,销蚀了逐鹿之战的刀光剑影。“是啊,我们都是少数民族。”他们明朗热情的笑脸,慰藉了祖先神灵和大地山川。
    行走森林中,让人感觉进入了一个望不见尽头的魔幻的盆景园。
    这儿的树姿态万千,棵棵不同寻常。
    原本,它们和山上其他树一样,都生长在厚厚的土壤里,可因所处地理条件,它们时常遭遇大大小小山洪的冲撞与洗劫。根浅的、苗弱的、位低的,当然抗衡不了山水摧枯拉朽的力量,被冲倒了,冲断了,腐化成泥了,生命的痕迹已经被河水完全淹没。日复一日,连同它们脚下的土壤和沙子,也被席卷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硬邦邦清凉凉的石床。而眼前这些存活下来的树,当是铁打的树、铜筑的树、水做的树吧,枝繁叶茂,遒劲有力,无一不是将主根深深地扎在河床的岩缝里,暗暗壮大了不可撼动的庞大根系。
    树的枝、藤的蔓和一些裸露的根须,在水面上东倒西歪南仰北卧,没有任何生存秩序和规则,你扶着我,我依着你,你撑着他,像一群神圣灵魂的雕塑,抱成一团,又各自独立,以弯弯扭扭的舞姿表达着不可言尽的过往。即便这样,树们依然慷慨达观地为大山负重,任蕨类菌类等植物在枝干上栖息繁衍。
    河中的杂树,生命的胼胝厚积,骨密度一定抵得上石头,它们弯弯的枝干和根须缠在石头上,铺在石头上,倒在石头上,供人们当过河的扶手,当可以踩踏的桥梁。显然,有的枝干被踏平了,踩扁了,磨光滑了,但是越过累累伤痕之后,枝干再次扭转方向,弯弯曲曲地向着能遇见光的空间无限伸展,像是无数向着苍穹挥动的手臂。
    弯弯树与弯弯树相拥成林,弯弯树与弯弯藤联结成网,如果视线不去寻根问底,很难分得清哪是旋拧的树干,哪是蜿蜒的藤萝,也找不到足够多的动词来写尽它们的万千姿态。狭窄地段的石头“桥”中间有棵榕树,笔直一截主干,齐腰分叉为两根,这两条胳膊粗的枝干并未花开两朵,而是像拧麻花一样紧紧地拧绞在一起,将树冠钻到密集的丛林之上,它努力腾挪空间的样子让我回眸不忘,心生唏嘘。
    还有水中的石头,坦然地蚀平棱角,将自己打造得圆润滑溜了许多,为偌大的水上森林平添了温婉柔和的气质。河水打着旋儿抛撒着层层叠叠的水花,河面上白花花的一片,水中的鱼儿鸟儿,是否感觉误入白莲深处了呢?“清泉石上流”的句子果然遗落在此,清亮亮的河水裹携着千古诗意,斗折蛇行,在绿树丛中穿涌,留下一路绵绵不绝的陶埙声。
    直到响水河抵达最下游那座称为 “小七孔”的桥,才算抵达了宿命。它随遇而安,不再喧腾,以一潭淡泊的蓝托起石头垒砌的这座小孔桥,一托就是180多年。桥那头,是广西;桥这端,是贵州。这条以响水河贯穿的狭长幽谷,一端是仙境,一端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