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上梁山要求入伙,王伦百般推阻不过,便说:“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林冲乞纸笔要写,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江湖潜规则。
朱仝上梁山也是纳了投名状的。与林冲不同的是,朱仝上梁山非出自本心,他是“被”纳的投名状。
朱仝为救雷横吃官司,发配到沧州,幸运地受到知府的青睐,没有去牢城营服刑受苦役,而是留在府中听使唤。知府大人信任地将小衙内交他带着玩耍。
梁山的朋友来了。他们力劝朱仝上梁山,朱仝一心只想当“良民”,自然不肯听从。于是在大街上,吴用、雷横绊住朱仝,李逵则偷偷抱走小衙内,在城外树林僻静无人处,一板斧把孩子的头劈作两半。一个四岁孩子的生命,便充当了朱仝的投名状!然后,吴用等用“义气”给他洗脑,朱仝就这样上了梁山。
悬壶济世的安道全也是“被”纳的投名状。安道全在健康府坐堂行医,医术好,日子过得滋润,且与烟花女子李巧奴相好,恩爱缠绵。但为救宋江性命,他答应张顺去一趟梁山。在与李巧奴辞行时,李巧奴撒娇不舍,安道全说:“我药囊都已收拾好了,明日便去,去去就回。”
张顺先担心安道全不得脱身,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哪容他“去去就回”,直要他落草梁山,便一夜之间连杀李巧奴、鸨母及两个使唤的四口。这一下,安道全就有了四个投名状。还没完,张顺蘸着血在粉墙上写下“杀人者安道全也!”连写数十处(65回)。人证、字证都有了,安道全还能过安闲、优渥、有美女消受的好日子么?只能老老实实上梁山当军医。
不错,梁山好汉讲义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为了团伙利益,这把刀,往往也滥杀无辜。我们读《水浒》,常为好汉们的英雄豪举击节称赏,并以宽容的心态“原谅”他们的莽撞粗鲁,但稍稍一想,他们那些无谓的杀人勾当无不是罪孽恶行!投名状的制造者没有善恶观念,视生命如草芥,泯灭了人性中最起码的悲悯!投名状是血腥的,流的是无辜者的血!
制造投名状,也不一定非杀人不可,有时甚至一首诗就能搞定。从体制下出来的宋江,抱定日后重返体制的目的,竭力将宋朝体制内的军官、名人、土豪拉入队伍。卢俊义是北京最有名的财主,自然在劫难逃。
吴用是制造投名状的高手,一首藏头诗坐实了卢俊义造反,这是比杀人更给力的投名状。经过一连串的事故,可怜堂堂“河北玉麒麟”落得个刺配充军的结果。押解的公差恰好又是董超、薛霸,这两个迫害狂,对待卢俊义几乎就是对待林冲的翻版。一路行到树林,卢俊义被缚在树上,眼看薛霸举起水火棍就要结果他的性命,若不是燕青射来神箭,卢俊义必死无疑。此时,梁山好汉何在?一个没有。可见江湖有时并不可靠,即令交了“投名状”(或主动或被动),仍要冒极大的风险。
梁山每次制造投名状,都给当事人身心以极大的痛苦,朱仝,安道全,卢俊义莫不如是。梁山每次制造投名状,无不殃及无辜,酿成人间惨剧。梁山兵马攻打北京城,城破,火光冲天,满城腥风血雨。“比及柴进寻着吴用,急传下号令去,教休杀害良民,城中将及损伤一半。”(61回)为了一个人,为了制造投名状,搭进多少人的鲜血!对《水浒》屡有新见的鲍鹏山老师说:梁山有黑暗、残忍的一面,大概不冤。
投名状这个绿林社会的怪胎,如今还有没有?
忽然想起贪官。
贪官江湖的投名状,既不是血淋淋的人头,也不是什么藏头露尾的反诗,而是财,不义之财,是贪赃枉法、攫取的民脂民膏——其实里面血腥味很重。只要你参与分赃,无论是自愿的或“身在江湖不由己”的,只要有一次,清名就毁了,投名状绳索将所有的蚂蚱拴牢,从此只能死心塌地在圈子里当贪官,一贪俱贪。拿贪官比附梁山好汉有些不适当,但其形成窝案与杀人、造反纳投名状“入伙”的路径是一样的,都是要“沾血”。
投名状规则,只顾及团伙利益,信奉死生相托,吉生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讲善恶,无论是非。投名状,是表白心迹、加入黑道的认定书,是风险共担、一条道走到黑的歃血盟约,是投身绿林之后再也没有回归之路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