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坤:跳跃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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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版 青岛故事
·张京坤:跳跃的灵魂
201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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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青岛故事 2019.03.20 星期三

张京坤:跳跃的灵魂
□青岛日报/青岛观/青报网首席编辑 梁 辰
    张京坤有很多身份:成龙口中“飞车界的龙虎武师”、网络粉丝过百万的时尚达人、中国极限运动推广者之一……但他更希望简单地介绍自己,一名专业的攀爬自行车车手。在他眼里,专注而纯粹是这项运动的初衷,一名车手的人生态度也应如此。
    与诸多极限运动一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欧美选手主导着这个项目。2017年,当一张东方面孔出现在有着单车界“奥斯卡”之称的美国海獭经典单车节上,自然引起了不少外国车手的兴趣,问及“来自哪里”,张京坤都会底气十足地说,“中国青岛”。张京坤也确实有着代表青岛极限单车最高水平的底气,他以高超的技巧引起了攀爬骑行车界的传奇车手丹尼·麦克阿斯凯尔的注意,两人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与切磋。
    这对于张京坤来说意义重大,他是看着丹尼的视频长大的,而今他们像是朋友一样在聊着和单车有关的事儿。和儿时的英雄一见如故,这像是一部电影中典型的happy ending(圆满结局)。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的一年多前,张京坤走过了一条幽暗的隧道。2016年4月,张京坤在一处废旧工厂设计了一个极限单车的挑战项目,不幸遇到了严重的事故,“从四五米的高度,头朝下,像标枪一样,直接扎到了地上。”送到医院治疗,显示胸椎一至五节断裂。在事故发生前,他曾拿过2012年上海国际极限运动大师赛亚军,曾成功挑战张家界天门山999级天梯赛道,同时也是攀爬自行车侧跳1米47高度的全国纪录保持者,成为了中国攀爬自行车的标志性人物。
    一切归零。
    在漫长的治疗期,张京坤的脑中经常盘旋着一个场景:小时候,骑着车子在波螺油子高低起伏的路上颠簸,青岛旧城区的老房子在身边像过电影一样飞驰而去,仿若一个跳跃的灵魂在时空中穿梭,很美。他明白,自己对单车的热爱早已沁入骨髓,浸入灵魂。
    治疗康复后的他,挑战了美国科罗拉多无人区,植入体内的钢板和血肉摩擦,每一次蹬脚踏都是对生命顽强力的检验,他证明了,他回来了。
    现在的张京坤,正在做一个外拍项目,用单车骑行的轨迹去解锁青岛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在视频中,夕阳下他的剪影,在城市的陡坡上跃起,定格,像是这座城市澎湃活力的浓缩。
    在青岛老城区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从一般意义上来说,这是个不太适合骑自行车的地方,坡度达十几度、二十多度的街道比比皆是。
    可对于天生“不喜欢走寻常路”的张京坤来说,“一般意义”显然不足为道。小时候,张京坤就喜欢骑着三轮儿童自行车在泥地、水洼、树林和台阶上冲刺,嫌两个辅助轮影响拐弯,干脆学着大人修车的样子把轮子卸了下来,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改装自行车。等到上小学,他天天骑着二手自行车上下学,遇上下雪天,就捏住刹车一个急转弯,故意摔到雪地中,过瘾。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专职与自行车打交道。“我小时候从来没想过未来要从事什么,很多孩子作文中所谓的梦想,实际上也是家长灌输的,这实际上是对天性的一种扼杀。”张京坤说,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强制规定他的未来人生轨迹,这也是他幸运的地方。
    更幸运的是,他在14岁时就感受到了“天性的召唤”。那是在台东,一群青年车友骑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与寻常骑车不同的是,他们仅用后轮就可以潇洒地完成各种单车动作。那一刻,张京坤感觉自己“灵魂出窍”,第一反应是“原来车还可以这样骑”,随后又笃定——“我一直所想象的,就应该是这样骑”。
    可问题是,他想学,没人教他。但什么都阻止不了一颗狂热的心,课余时间去网吧,别的孩子都在玩电脑游戏,他一遍遍地看外国车手的视频,琢磨着怎样做动作拆分;晚上夜深人静,他在自己的房间摆上两个小板凳,骑在上面练平衡力和定力;路上遇到陡坡沟壑,别人忙不迭地绕过去,他却兴奋异常,非要试一试身手;没有钱更换自行车配件。就找机会为自行车厂商演出,每次可以挣50元,高兴得不得了。那时候身边不少人都觉得张京坤 “疯了”,但如今的他,也非常怀念那些年“在夏天烈日下大汗淋漓的感觉”,那是些闪光的日子。
    后来,少年张京坤遇到了一些同样喜欢攀爬自行车的同龄人,他喜欢用“我们那一届”来描述当年一起玩车的孩子,像是毕业自同一个学校的感觉,但遗憾的是,从那所“学校”毕业后,仍在坚持的人,只剩下张京坤一个人。
    回到张京坤那次经历大伤病后,经常回想的在波螺油子的路上颠簸穿行的场景:本来是一群少年呼啸着飞驰而过,但猛然间,小伙伴们四散于波螺油子两侧的胡同小巷中,消失不见。
    时至今日,很多后起的车友,都喊我张京坤“大神”,但他自己明白,“不是说我天赋多好,而是能扛,用青岛话说就是‘抻呦’,人认准了一个事儿,得有点‘抻呦’的劲头。”
    即便当年骑行少年成了 “国际张”,以中国攀爬单车第一人的身份,亮相全球最享誉盛名的两大户外运动盛会,也没有忘记最初的激情。
    他始终相信一点:不要忘记你曾是怎样的小孩,不要忘记你想成为怎样的大人。
    骑单车对于张京坤来说,不仅是双轮代替双脚的过程,也是快速浏览世界的方式。
    因为经常出国比赛的关系,张京坤去过很多国家。美国中西部、南部,旧金山到科罗拉多,连续在美国过了3次生日。印象最深的,是当初到美国科罗拉多无人区参加比赛,连续4年的世界冠军Brian Lopes专门开车来接他,带他体验各种赛道,并跟他分享比赛经验和感受,这些都成为他人生中的财富。
    其实从高二开始,张京坤就会利用假期时间去外地“开开眼”。
    第一次出行,他背了一个很大的车袋,上了火车,引得周围人侧目,到了目的地也没有固定的目标,骑着车走街串巷,“我享受把脚的两个面变成轮子的一个点,可能常人无法理解,用脚和轮子去阅读一座城市,是完全不同的视角。”可能是因为“视角”不同,张京坤很快在武汉、西安等地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者,晚上就住在当地车友家。
    接触的车友多了,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不同地方车友的练车风格,往往取决于他家周边的环境,比如有些车友家门口有很多高台子,他对跳台子的敏感度就会相当高;有个北京车友,在窄边上骑车特别稳,后来张京坤去他家一看,果不其然他家门口就有一个很窄的路沿石,每天骑来骑去,自然驾轻就熟。经历了没有教练、仅靠视频学习的漫长野蛮生长期,张京坤很珍惜每一次和高水平车手交流的机会,就像是一个修行者,在旅途中收获了技艺和心理上的双重成熟。
    正所谓旅行不是为了别离,而是提醒你不要忘记回家的路。张京坤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核心技术特点与青岛海边陡峭突兀的岩石有着密切的联系。“不同的石块,以及同一块石头的不同角度,对车手的技术要求都是不一样的。”张京坤说,现在他很多信手拈来的技术动作,其实都是无数次在礁石上跳跃的回忆唤醒。
    每次碰到落差极大的礁石,张京坤和平常人一样,都会天然产生一种恐惧感,可渴望挑战的惯性,冥冥之中像是一只巨手,推着他一跃而下。落地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仿佛都骤停了,但随后就是彻骨的喜悦。
    海浪在“飞”,他也在“飞”——去年,在上合青岛峰会开幕前,青岛城市宣传片《中国青岛,倾倒世界》的导演周义丰如此形容他在拍摄张京坤镜头时的感受。当时周义丰让张京坤寻找“只有青岛才有的极限运动环境”,张京坤毫不犹豫地推荐了海边的礁石。在镜头中,张京坤身后的背景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击打在岩石上,水花四溅并落下,与张京坤在空中动作一并起舞,重现出激情澎湃的视觉冲击力。 “那种状态只有在青岛才能出现,这是一种向上、流动的力量,是属于青岛的精神气质。”周义丰说。
    目前,张京坤在青岛经营着自己的自媒体公司。他的公众号“张京坤Club”,其中的栏目《坤哥教你骑》每周都会以视频的形式分享一些小技巧,使得他全网粉丝达到了百万级别,之前在某短视频App上发布的作品,引发了五百万关注度。在具备了一定影响力后,张京坤开始筹划一个“用自行车的视角”去审视一座城的视频栏目——“解锁青岛”。
    在这个栏目里,张京坤将用自己的车辙“记录”下青岛的礁石、台阶和陡坡间的细节,从老城区到金色的海岸线,这是一名车手对于他的故乡最真挚的告白。
    在姜文执导的电影 《邪不压正》中,有一个长镜头令人印象深刻: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身着白衣短裤,戴一顶礼帽,沿着灰白的、绵延的京城房顶骑行,一直骑到周韵饰演的巧红的面前。
    实际上,镜头中在屋顶骑着自行车“旋转跳跃”的并非彭于晏,而是作为该片特技替身的张京坤。片中那辆自行车也只是一辆道具车,更注重美观而非实用性,脚踩在上面几乎不吃劲儿,做起特技动作“比共享单车还难驾驭”。
    但为了让镜头呈现出真实的效果,张京坤没有借助任何特效或威亚,他相信自己的硬实力,最终将那诗意的一幕,连贯完整地呈现于观众面前。张京坤 “触电”,也不仅这一次,在2017年上映的影片 《缝纫机乐队》和《七十七天》中,皆有他的身影。
    但论及开启他“触电”之旅的机缘,还要追寻到2015年。在一档电视综艺节目中,他表演了飞车特技,得到了评委成龙、张国立的赏识。成龙还当即表态希望他加入“成家班”,认为他是“飞车界的龙虎武师,是最顶级的”。随后,他正式成为了成家班唯一的自行车特技成员。那一年,他还作为国内唯一受邀的选手,参加了中国张家界红牛天门山天梯速降国际精英赛,在雨天零失误完成山地车极限999阶天梯攀爬挑战,被业界称为“天梯舞者”。
    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直到在一年后遇到那场事故。对比胸椎断裂的身体创伤,由此引起的心理障碍更为致命,这位“天梯舞者”一度患上了恐高症,这对于他来说是莫大讽刺,所带来的阵痛,远远大于之前练车时受过的20多处伤、缝过的200多针。
    仿佛《邪不压正》特技镜头的现实版,经过一段康复训练后,为了克服心理创伤,他真的将自行车骑到了屋顶。
    张京坤说,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仍然希望拥有这次受伤的体验,因为比起常人,他似乎度过了两次28岁——从能走,到能跑,直到能够重新上车,张京坤重新经历了一遍从蹒跚学步到专业车手的人生,“即便人生能再选一次,我仍然选择单车,我坚信这一点。”
    带着体内的八颗钢钉和背阔肌里植入的铁板,张京坤参加了央视的一档励志挑战类节目,节目的名字就像张京坤的性格——《挑战不可能》。当他操控着攀爬自行车跳杆上五米高的秋千,最终完成挑战时,主持人撒贝宁长舒了一口气。“我回来了。”张京坤对着支持他的朋友们说,也对自己说。
    在去年的成龙国际动作电影周上,张京坤重新演绎了经典电影《A计划》中成龙的经典自行车巷战桥段,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兔跳”(攀爬自行车技术动作),那时的他,脸上除了自信,更有了一种笃定和淡然。
    “回归”的张京坤,对于攀爬自行车的态度,也已从单纯的“酷”成为“灵魂上的寄托”。张京坤说,他是幸运的,幸运地能将自己的爱好作为一项事业来做,幸运地走出伤病的阴影,继续他的单车人生。
    但与其说是幸运,接触过他的人,更愿意相信那是执着所带来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