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宴 记 忆吃 春我 的 爱 人 有 很 多星辰大海间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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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版 随笔
·家 宴 记 忆
·吃 春
·我 的 爱 人 有 很 多
·星辰大海间的乡愁
201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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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随笔 2019.02.26 星期二

星辰大海间的乡愁
章 旭
    电影《流浪地球》被誉为开启了中国的科幻电影元年。特效方面,《流浪地球》不啻为一场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不论是夜空下壮丽璀璨的海面,还是赛博朋克风格的地下城,抑或充盈着末世气息的凛寒地表,都令观众叹为观止。
    但让影片饱受赞誉的科幻性,却反而有掣肘之嫌。即便在我这个非技术流的吃瓜群众看来,影片中也不乏不够硬核的“软科幻”之处。比如通过点燃木星表层的氢气,把地球推开这一全片最重要的猜想,听起来便委实有点魔幻。且不说地表被吸走的氧气量是否足以点燃木星表层的氢气,即便爆炸顺利发生,最终结果也很可能是将地球炸碎,而不是将地球安全推离。至于其他的问题,亦多有“好事者”整理出来,在此不再赘述。
    而影片最有意思的,便是隐伏其中的精神内核——乡土情结。起初在影评里看到这个词时我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部假电影,直到读到导演的一段访谈,才茅塞顿开——2016年他带着《流浪地球》的方案拜会美国顶级视效公司工业光魔时,对方对文化差异感到好奇:为什么地球出现危机,你们逃亡还要带着地球?相形之下,在好莱坞电影里,地球遭遇灭顶之灾时,通常有两种出路:超级英雄解救全人类,抑或建造“诺亚方舟”承载人类逃出地球。
    《星际穿越》便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影片的背景是未来随着地球环境恶化,人类陷入生存危机,此时科学家在土星附近发现一个虫洞,可以供人类穿越到外太空。而故事的线索正是探险小组穿越虫洞,希求在太阳系之外寻觅到适合人类移民的星球。可以说,在西方的科幻叙事中,地球常常是对象性的存在,是他者,相对于人这个本源性的存在,它是外在的空间,甚至可能和人构成一种紧张关系。于是当人类遭受危机,如何保全自身便成为本位,而地球则成为人类迁徙征途中可替换的一处空间。
    《流浪地球》的导演洞察到,这是文化基因的差异。对故土家园的依恋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底,乡愁诗、田园诗,甚至老马识途的故事,都在诉说着人对于乡土的一种缱绻。自仰韶文化以降,农业便成为中华民族占主导地位的生产方式。农耕是用锄头与大地对话的生产方式,对土地具有高度的依附性。中国艺术之所以歌咏自然、哲学之所以讲“天人合一”,都离不开农耕文明所构建的这种人地关系。土地是农耕民族最重要的财富,这种财富的最大特点是不可移动。中华民族之所以眷恋故土、安土重迁,根本原因就是他的财富是非便携的,对土地的依附是他面对时局变乱不得不作出的选择。而在中国人的语境中,地球就是一种宏观意义上的家园故土,于是在科幻叙事中,即使流浪,也要带上地球一起。
    农耕文明亦催生出了一种家族式的社会结构。小农式的经营模式,使得中国人的生产和生活都以家庭为基本单位。无论是耕织劳作,还是抚育子女,都只需要家庭内部的人员合作完成,长此以往,在同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家族,便在代际间形成了一种自给自足、相对封闭的格局。可以说,在乡土社会中,家就是一个事业组织,它承担着传统社会所赋予的最微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使命。这种以家庭为本位的社会结构,被费孝通概括为“差序格局”,他指出:“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可以看出,这种动态的差序格局伸缩的张力,是由与“己”的亲疏远近的人情关系决定的。
    而这种弹性的差序格局,亦孕生出了一种相对的道德体系——一切道德评判的维度,都随着“己”所建构起来的关系圈子的收放而发生着渐变。波纹的中心部分是最稳固的、最清晰、道德约束力最强的,而越往外推则道德约束力越弱。显然,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层面,“亲亲”“尊尊”“孝悌”等观念反复实践于家庭生活的饮食起居之中,其影响更甚过治平天下的宏大理想。而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相对于公德,中国人往往更关注私德的内在根由。
    这一传统的中国式的伦理观念,亦渗透在了《流浪地球》之中。宇航员刘培强义无反顾去拯救地球的初衷和情感依托,便是他对于儿子拳拳的爱——地球是刘启生活的地方。而这份“小爱”亦支撑他最后不惜放弃空间站里人类30万个基因,孤注一掷地撞向木星,只为换取地球的一线生机。但在现实中,刘培强这一壮烈的英雄主义式的行动,却被很多人诟病为“不正确”。诚然,从公民的角度看,他的行为是鲁莽甚至自私的,当亲人生命延续的可能与人类文明留存的可能处于一种对峙的张力之中时,他选择了前者,而这显然并不符合公义,抑或公道。在西方的科幻电影中,超级英雄所秉持的信念往往是实现整个人类公共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庇护局部的、特定限阈内群体的利益。究其原因,或许是有别于中国的乡土社会传统……
    藉此,我们甚至可以猜测,当西方主体处于刘培强的困境之中时,他很可能选择携带人类留存的基因,孤独地流浪于太空之中——虽然残忍,但终不至于使人类文明陷于灭绝。但这样的选择同样会被一些人质疑为不正确——为了让冰冷的人类文明流长,而牺牲现实的此在的人,这显然是非人道主义的。或许影片中刘培强的一句话,亦是替他们发声:“没有人的文明,没有意义”,当生存着的人本身被遮蔽了,其他的一切也就被架空了。
    很难说,究竟何种选择是更加正确的,在那样一种语境之下,困境或许注定无法消泯。抑或,正确本身可能就是一个伪命题,所谓正确与否,只在于何种群体掌握了话语权。
    但无论如何,《流浪地球》是真实的。它第一次将中国人的价值观放在了太空的尺度上,放在了星辰大海这一宏阔的幕景下,让我们抬头真实地注视与观测。也许,刘培强正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缩影。家是他们人伦关系与情感建构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