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一代文学大师、“荷花淀派”创始人、中国现当代著名小说家和散文家孙犁先生，真可谓众所周知。但他曾在青岛客居一年多，并留下了写青岛生活经历的小说《无花果》、散文《青岛》《黄鹂》《石子》，以及旧体诗 “曾在青岛困病居，黄昏晨起寂寞时。长椅沉思对兽苑，喜看小鹿舞多姿。紫薇不记青春梦，素菊摧折观赏迟。如今只留栅栏在，天南地北不相知”等名篇佳作，就鲜为人知了。
1956年3月，孙犁在夜以继日地赶写中篇小说《铁木前传》至末章时，突患极其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一度不能起床，不得不住院救治，家人和文友甚至为其准备好了后事。经过天津医院、北京红十字医院一年多的治疗和小汤山疗养院休养，他病情稳定后，于1958年1月，转到了青岛八大关风景区内的青岛疗养院休养。他先后在正阳关路10号、14号、19号的疗养楼中住过。
当年任疗养院医生、爱读孙犁作品的王老，生前曾向我介绍过孙犁的一些情况。他说，孙犁一到青岛，就喜欢上了这座有着“东方瑞士”之称的海滨城市。孙犁曾高兴地对他说，青岛，是世界上少有的风光绮丽的地方。
王医生还告诉我，孙犁，既是著名作家，又是1939年投身革命的抗日老战士，曾担任过河北抗战学院教官、晋察冀通讯社编辑和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教师。但他谦虚谨慎，忠厚善良，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喜欢与医生们聊天，并爱把自己每天的活动情况向这些医生“汇报”，因此医生们记住了他不少的故事。
刚入院，孙犁在房前杨树林里散步时，发现了两只可爱的黄鹂鸟，从此就把观赏小黄鹂当成了日课。每天，天一亮就起来听黄鹂唱歌，看它们相互追逐逗闹的亲昵表演，并将此视为“饱享眼福”；夏秋季节，孙犁除积极参加院里组织的下海游泳外，还风雨不误，常年坚持去海边散步和到太平角观潮，并且从未间断自己最感兴趣的海滩捡石子活动。刚开始，他不摸实情，只捡了些小巧圆滑的杂色小石子，放在病房的玻璃鱼缸中欣赏。后来，他在第二海水浴场海滩上，发现了一种质地细腻、色泽如玉的小石子，便不顾路远，不避风雨寒暑，经常跑去寻找这种“宝贝”，半年时间，收藏颇丰，成了病友们眼中的专家。孙犁特喜欢树林茂密、海风怡人的八大关大氧吧，他在无数次游览宁武关路、正阳关路等道路和花石楼、公主楼等别墅的同时，还和病友逛了栈桥、鲁迅公园等，以及天主教堂和几处名人故居。不过，他经常去的还是中山公园。孙犁说，青岛中山公园大而幽静，一走进去，就像进了幽林静谷。他喜欢公园花房里的桂花、茶花、枇杷果等花卉，再就是那个鹿苑。他常常坐在长椅上，看欢蹦乱跳的小鹿，很是开心；随着身体的好转，孙犁还坚持每周一次坐疗养院的汽车，去中山路的新华书店、古旧书店，选购自己喜欢的图书。
住院期间，孙犁关心医护人员、助人为乐的事，也被传为佳话。冬季的一天，孙犁发现一位从农村来的小护理员无棉袄穿，就主动拿出钱，让她买了做棉衣的布料和棉花，感动得小姑娘热泪盈眶。还有一次，孙犁见崔医生喜欢书法和吹箫，便在热情鼓励和指导的同时，又将自己心爱的两只龙凤洞箫和一块名砚，送给他留作纪念。2002年，当得知孙犁先生于7月11日病逝的噩耗时，年逾九旬的崔医生，手捧着四十多年前孙犁赠送的珍贵纪念品，睹物思人，老泪纵横。
孙犁的辞世，还让我想起了疗养院爱好文学的老护士张大姐，当年给我讲孙犁渴望游崂山的一些不为人知的趣事。1958年夏季，孙犁很希望能去崂山一游。他说，张护士呀，我在青岛住了这么久，若不能登崂山，真是一辈子的憾事！因为海拔1133米的崂山，是中国万里海疆上第一高山。崂山山海相连，林密石怪，水秀云奇，素有“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的美誉，并以“海上名山第一”和“山海奇观，道教名山”而闻名海内外。千余年来，许多名人雅士、达官贵人，像李白、苏东坡、赵子昂、文征明、顾炎武、郑板桥、蒲松龄、康有为、郁达夫等人，也都游过崂山。并留下了许多轶事传说和诗词文赋。孙犁还告诉张护士，他很喜欢唐代李白的“我昔东海上，崂山餐紫霞”、元代赵子昂的“山海相依水连天，万里银波云如烟”等名句，并记住了崂山的一些古树、花草，如两棵千年大银杏树和八尺高的白牡丹，相传这洁白如玉的牡丹花儿，就是蒲松龄小说中的花仙“香玉”。还有两千多年的汉柏、千余年的“龙头榆”、银杏树等，那棵高大的红耐冬（绛雪）树上的花儿，听说还是蒲公在小说《香玉》中描写的“红衣花神”呢！
张护士说，孙犁越讲，游崂山越心切。可面对崂山不通公交车的现状，他也毫无办法。就在这时，他的老校长刘仙洲教授来到疗养院休养。后来沾教授的光，孙犁跟他坐吉普车圆了游崂山的梦！那天傍晚，从崂山一回来，孙犁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对张护士说：“张护士，我游崂山的梦想终于实现啦！这海上崂山真是太雄伟太壮观了。等身体好了，我一定写一篇游崂山的文章给您看。”但遗憾的是，当1984年10月孙犁的文章发表时，张大姐却已经故去。
在岛城生活了一个春秋的孙犁，打心眼里爱上了这里，并表现出了难舍难分的深情。1959年春节过后，在转院去太湖疗养的头一天晚上，孙犁请护理员陪同，又到海边散了一次步。他冒着刺骨的寒风登上观海小亭，眺望了大海的全貌。更让人感动的是，在离开青岛25年后，已年逾古稀的孙犁，还在他写的《太湖》一文中，用“我总是思念青岛”这句肺腑之言，来表达自己对青岛和青岛人民的怀念之情！
孙延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