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帮母亲收拾房子,才发现父亲的一些老物件还在,而父亲已经走了十年了。
那些老物件都很普通,可父亲件件都花过心思。
父亲一生简简单单,谋一点小差事,和母亲一起种几亩薄田,勤俭仔细地生活在祖辈生活过的小村庄里。
修房子置家当是山东人的秉性,父亲也喜欢,日子稍有宽裕就量力置办。我最早的记忆里,父亲添置了一张刻着花、带三个抽屉的梧桐木桌子,还有两把槐木椅子,是一个本家大爷和父亲专门赶集挑选的。椅子摆在桌子两边,很是气派。空闲时,父亲坐在椅子上喝茶或者吸烟,烟雾缭绕很满足的样子。过了几年又兴写字台,父亲也没舍得扔那张梧桐木桌子,东屋西屋地挪动,放些杂物,再后来搬到院子草棚里一直放到现在。今年春天修缮草棚,母亲才说拆了吧,留着也没用。
我考上初中那年,父亲计划给我买一辆自行车。父亲说买就买大金鹿,大金鹿是最响亮的牌子,但货源实在少,多次在供销社托人都没排上号,于是父亲决定买一辆组装大金鹿。组装的大金鹿也是奇货可居,几次三番,总算在我开学之前买到了。领到新自行车,父亲仔细擦拭,前后左右端详,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并再三嘱咐我回家要给车梁包一层保护膜。那天父亲骑旧大金鹿,我骑新的,爷俩一人一辆飞奔在回村的路上,感觉天格外的蓝,路两边的树和庄稼格外的绿,好几里的路感觉几分钟就到家了,比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开上轿车都兴奋。
时间证明组装的大金鹿也相当不错,陪伴我读完了初中、高中,又服务了好多年,一直到我买了摩托车、买了轿车,父亲也买上了电动车,才闲置在家靠墙角放着。去年夏天,母亲卖了废铁,换了5块钱。卖那天,母亲站在大金鹿旁默默地看了一会,嘴里喃喃着说:其实留着也不用,卖了也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开始出现收音机,父亲托人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长度和16开本的书相仿,宽度稍窄,样式新颖精致,这算是我家第一个现代化的家电。当时流行听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等,比后来看武打片过瘾。每天放学回家,我先把收音机在猪圈墙上找个平整的位置小心放好,调好台,然后慢腾腾地一边扫院子一边听书。当时村里收音机很少,喜欢听评书的都聚到一起听,很安静。其他时间则是大人们用来听戏听新闻听天气预报。看到这些,父亲对他的置办就更加肯定,说这钱花得值。收音机的质量真的很好,一直使用了很多年,直到买上电视才被淘汰。
家里的日子有了起色,父亲也开始了他最大最难的一个计划:买一台彩电。当时黑白电视机都很奢侈,更别说彩电了。记得父亲有了这个心思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不时地提起此事,说是托了谁谁,过一段时间又说没戏,三番五次地说。第二年冬的一天,父亲突然说电视机有眉目了,不过这次只有两台,一台18英寸的,一台14英寸的,某单位的老领导要18英寸的,给他女儿结婚用,自己只能要14英寸的了。父亲不断惋惜着说:大的好,画面大,看的人多,但这样也很不错了……他激动了整整一个冬天。
取电视机那天,父亲让我和他一起去,小心地搬回了家,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桌子才放上电视机。可是因为没有预备电视杆,没有天线就没有信号,当天晚上愣是看了十几分钟的雪花才恋恋不舍地关掉。
那台电视机外观很精致,右上角两排十个按键,下面一个活动开关门,里面是调制按钮。装好天线后,夏天就搬到院子里看。有一年热播《再向虎山行》,我家院子里坐满了人,最热闹时,院墙上都趴满了人。播出《西游记》时,有几天信号不好,雪花很多,大家也看得有滋有味。父亲经常被挤到一个旮旯里,但仍是笑眯眯的,这成为他骄傲时间最久的一件事。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还装上了有线,电视画面细腻清晰,却没有了旧时的热闹。
老电视机愣是不坏,就是色调变差了,好多年后换了新的大电视机,老电视机放在了南屋成了废品。后来听母亲说卖给了收旧家电的,换了50块钱。我听后沉默良久,那台电视机真好,画着三个圈,是老三元牌的。
现在家里剩余的老物件,还有放在内屋墙角的一个老挂钟、一辆在棚屋旮旯里的小推车、一个靠在西墙上十多年的平板车和院子靠北东侧的一口老井。
老挂钟是烟台北极星牌的,也是当年父亲极骄傲的大件,逢人就夸时间准,现在也像一头老牛,停摆了。可母亲不让动,过年时就踩着椅子上去上上弦,仔细地擦拭干净,再换一块绸布盖上。小推车为全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曾经推着一家人一年的希望和梦想,后来被平板车替代。那辆平板车是定做的,很是轻便,父母用了多年,一直留到现在。老井是父亲与几个要好的邻居一镐一镐挖出来的,挖好后安上了压水龙头,有了压水井,母亲从此再也不用在寒冷的冬天顶着寒风去挑水了,也方便了邻居,母亲说就这个最实用。
随着农村的日子越来越好,父亲不时添置一些大件小件,都是日常小事了,也就没有太多惊喜。如今,置办这些老物件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但老物件桩桩件件仍历历在目,记载着这四十多年来我们家的生活变迁。
◆刘培蕊 郭建升